變故突生,原本死寂的薄霜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蠕動起來,化作一縷縷粘稠的黑色氣流,順著霜見的指尖涌入——這正是幽冥鬼霧的本質:至陰至濁的魔氣,連魔修也難以抵擋的反噬。
陰寒刺骨、帶著強烈攻擊性的力量瞬間沖入經脈,霜見卻面不改色。
他能感覺到自己原本就少得可憐的靈力在節節敗退,被這股外來的魔氣蠻橫地侵蝕、污染。
就算前兩世他沒少與鬼霧打交道,但也是以一名正道高手的身份來驅使和煉化鬼霧,而非引它們進入自己的身體,像現在這樣主動被這些陰損的力量侵蝕。
毫無疑問,這個做法會給他帶來沉重的代價。
比如……入魔。
但那又如何呢?
體內的封印像鐵索般牢牢禁錮著他絕大部分的力量,以眼下這微不足道的實力,別說救回鶯時,就連順利趕到思過崖下都是奢望。
既然靈力不夠,那就用魔氣來填……
他等不到機緣的降臨。
更不怕入魔!
一個在前生滅過世的人,早就和魔沒有區別了,且還更加罪孽深重。
他甚至有些為入魔的選擇而興奮。
因為它不一樣。
和前兩次不一樣,和既定的軌跡不一樣,和規則的期待不一樣!
霜見眸子里最后一點溫度也徹底熄滅,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醞釀著風暴的寒潭。
他的手死死攥住被鬼霧籠罩過的枝葉,直到它和它周圍的葉片完全枯黃脆化,化成粉末。
更多的黑色氣流涌入體內,經脈中傳來被撕裂、被灼燒般的劇痛,氣血翻涌,他的喉間已嘗到腥甜,但他也久違地感受到了力量,雖然那依然遠遠不夠,卻也已經是他現在所能擁有的全部——鬼霧已經完全被吸收了,丁點兒不剩。
可笑的血脈的力量,他無比厭惡它的存在,卻要靠它比常人更順暢千百倍地引渡魔氣。
霜見表情越發冰冷,下一刻,他身影已經消失在林間。
……
“嘶……”
鶯時捂著后頸睜開眼,遲來的頭痛加上脖子也痛,比犯了頸椎病還要更難受。
她齜牙咧嘴地緩了一會兒,待那陣被積壓的痛感稍微散去,才得以睜眼好好地打量一番身處的環境。
好昏暗,好潮濕,好陰寒!
水汽纏在空氣里,幾乎能掐得出霧,又像是能結得出冰。
四壁是粗礪的巖石,偶爾有水珠從上面滑落在地,那聲響在逼仄的空間中被無限放大,聽得人心里發慌。
鶯時感覺自己好像被關在了一處幽深的水牢里頭了,這里溫度極低,她冷得直發抖。
顫顫巍巍地撐著地面坐起身來時,與地面接觸的掌心還摸到一些濕滑的苔蘚物質,她已經覺得自己臟了……
原來她不只是怕蟲怕鬼怕血,她還怕臟!
后山茅屋的簡陋她是不嫌棄的,她受不了這種濕噠噠黑黢黢的場所,尤其是空氣中還彌漫著鐵銹與霉腐的味道——那玩意兒可不興吸進肺里啊!
鶯時把手在衣服上狠狠地擦了擦,忍著咳嗽和頭暈努力站好,盡量縮小自己和環境接觸的面積。
她得逃跑!她得自救!
可問題是,彌若天這是把她抓到哪兒去了啊?
她看書的時候關于環境描寫的部分都是跳過的,不是特點異常鮮明的場所她根本沒有印象,現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里!
但毫無疑問,彌若天打從一開始就沒信過她的話,明顯是意識到她認識他,且認識的是作為魔修的他,于是根本裝都不裝了,直接坦坦蕩蕩做反派!
那現在她就很可能是被帶入思過崖下魔修的據點里了唄?
總不可能她已經被帶離云水宗,送入幽冥境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這里一定就是思過崖!”
鶯時打了個寒顫,默默排除了那個她根本不愿意相信的選項。
書里寫過,思過崖的前身是云水宗內用來關押罪人、懲戒弟子的禁地。
但那是在幾百年前云水宗還沒衰落的時候,現在的云水宗規模根本不足以支持這個功能區投入使用——哪有足夠的弟子給你懲戒?哪有人力物力財力來維持此地的正常運行?
所以思過崖實際上從很多年前起就只是個廢棄的無人區了。
這也是魔修會選擇此地作為據點的一個原因吧,足夠掩人耳目,誰也不會驚動,就算驚動誰了,也不至于完全逃脫不了。
劇情里,男主是在力量爆發期難以自制,唯恐自己會將許蕭然那批炮灰通通碾死,才主動跳下思過崖的。
他下去以后,本想躲進某個洞穴里將狂涌的靈力內化,不料卻到了魔修的據點,和恰巧回到此地的彌若天打了照面。
——這么說來,這里很可能是洞穴內部,而彌若天現在不在這里,應該是去走劇情了,比如找許名承碰面什么的,直到男主該跳崖的那個時間段他才會回來。
鶯時簡直無力吐槽:這個小魔頭的心究竟有多大?!把宗主之女綁架了以后還自顧自地去見人家老爹……
不過這也代表著她陷入昏迷的時間應該不久,說不定只有一個晚上,現在第三天估計還沒過,逃出去還來得及!
她倒是不擔心有其他幽冥境小嘍啰出現來阻礙她逃生,因為劇情中提到過,彌若天一來到這個地方,就不分敵我地把那些同門全殺了。
魔修之間本來就沒有很正統的“大團結”概念,幽冥魔主之下,八方魔王更是各自分立,水火不容。
難不成這座“水牢”里所有的濕冷其實也都是來源于那些魔修死后生出的鬼霧?
鶯時深深懷疑自己已經“陰氣入體”,怪不得她從一醒來就開始牙齒打顫!
她再也不敢耽擱,壓下對環境的排斥,上手便沿著石壁摸索了起來,開始從她蘇醒的這個四方囚牢中尋找出路。
八面巖壁均密不透風,別說門了,連扇窗都沒有。
但她總不可能是被彌若天憑空塞進這里頭的,一定有被封鎖的出口,只是沒有擺在明面上。
她一寸寸摸過去,彎起指節在石壁上敲來敲去——這都是現實玩密室逃脫學到的經驗,能活動的墻面和其他固定的墻面敲出來的聲音是不同的。
待真的聽到一聲格外空洞的悶響時,鶯時心中陡然生出了對自己的崇拜之情!
“不愧是你!一定沒問題,就快出去了!”她一邊碎碎念地打著氣,一邊咬牙用力推向這塊不對勁的石壁,“呃啊啊……”
不行!
紋絲不動!
鶯時喘著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睛,用霜見教的方式去觀靈脈!
別忘了她可是修士,不能總以普普通通女大學生的自我認同來局限住自己了……
再一再二又再三,這次靈力的使用已經順遂多了,那股極有沖擊性的力量隨鶯時的心意猛擊向面前的石壁,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石屑簌簌震落,墻面上隱隱浮出一道裂痕——但也僅此而已。
依然沒有任何出路被破開。
“……可惡。”
鶯時的呼吸加重,額角已滲出細汗。
她明顯感覺到水牢里的濕氣在隨時間流逝壓制她的靈力。
很有可能待的越久她就越沒力氣。
不管是這個囚牢本身的機制,還是受疑似鬼霧的陰氣影響太過,她都沒辦法耽擱!
鶯時回憶著剛才靈力從指尖送出的那陣感覺,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她試探性地將靈力引導向身體的一側,如同在給物件附魔一般將之均勻涂抹……
她準備把“魔法黑科技”與“樸素的物理知識”結合在一起,用側面的整個身體去撞那一處巖壁。
“不管了,拼了!”
鶯時后退兩步,咬著牙助跑跳躍猛撞過去……
就在她抬步騰空、靈光驟亮的剎那,那堵墻“嗡”地猛顫了一下,在距離她的身體還有不足零點零一毫米的時候竟已完全崩裂開來,轉瞬坍塌——有外力破壞了它!
囚牢外更為陰寒的風猛地灌入,但也有一絲有別于它們的、格外干凈冷冽的氣息摻雜其中……
鶯時尚未來得及反應,身體已順著慣性撲了出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切斷靈力的輸送,以免在變故下把攻勢反彈回自己身上,下一秒,她整個人已經撞進了一個溫熱而堅實的懷抱中。
“……”
鶯時本是畏懼于身體與墻壁相撞的疼痛而緊閉雙眼咬緊牙關的,這下身體當真接觸到了某樣“阻隔”,可那卻不是冷硬的,而是一個明顯有溫度有意識的人體!
這人甚至伸手接住了她!以一個詭異的仿佛公主抱般的姿勢!
鶯時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對象是彌若天,她當即血液都倒流了,下意識想要掙脫,恐懼使得她的呼吸一瞬間發緊,簡直要原地窒息了!
都說急中生智,她明明已經這么急了,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就是沒有天降的智慧突然鉆入她的腦袋,告訴她該如何使用嘴遁才能讓這名變態魔修放過她啊?
“鶯時。”
來人似乎是不忍心看她如同即將被送入手術臺的小白鼠般瑟瑟發抖下去了,輕聲開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這個聲線……
鶯時胸口還在起伏,心中的恐懼情緒卻猛地停了一刻,隨即驚愕、怔愣、喜悅幾乎同時涌了上來。
她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猛地睜開眼,抬頭便對上一雙沉靜而鎮定的眼眸——還漂亮得要死!
“……霜見!”
鶯時的確意想不到,在囚牢之外接住她的人,居然是本應在茅屋里等待劇情降臨的霜見!
她那雙原本縮在胸前的手馬上便攬上對方的腰,讓他抱得更穩些,自己的喉嚨里則是泄出了哭腔。
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還以為她被彌若天抓走這件事已經成為毀滅性的災難了!
她的心跳跳得更快,卻是一種喜悅的快,激動的快。
快到讓她想講一些媽媽不允許她說的臟話……
“你沒事吧?”霜見蹙眉掃視她的神情,沒有第一時間將她放下。
聽到這句關心,鶯時的淚意猛地一下就竄了上來,她又委屈又后怕,張口便想哭!
她什么都沒做,麻煩卻找上門來,差一點點她就要走劇情未半而中道崩殂……
這一切都怪那個變態魔修!
“是彌若天抓我來的!”鶯時哽咽著大聲告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