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時把干餅接了過來。
她心里莫名有點酸澀,恍惚中覺得霜見像一只把骨頭藏進狗窩的小狗。
他說自己有隨身帶干餅的習慣,這說的肯定不是原男主,因為書里從沒寫過。
所以霜見指的是穿書前的那個他,一個一輩子沒有走出大山、一天學都沒能上過的少年,年紀輕輕病故身亡,想來也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或許干糧隨身攜帶舍不得吃是常態……
只有所得太少,才會養成習慣。
鶯時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看霜見的臉色好像都比剛剛更白了兩分。
“謝謝你哦霜見,我們一人一半……”
她斂去眸中的情緒,用力把餅子掰成了兩半——沒錯,相當用力,因為這個干餅可太干巴了,又硬又韌,好儲存倒是真的,可難以下口也是真的!
鶯時把其中一半塞回霜見手里,自己的那一份則是在猶豫了兩秒后送入了嘴里,咀嚼一下,兩下……
“……”
天啊,寡淡的味道都是其次,這口感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難道她是一頭栽到沙漠里了嗎?
牙齒艱難工作了兩下后,鶯時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了,感覺餅屑如同某些密密麻麻的暗器一般在瘋狂攻擊著她的喉嚨!
“咳!”一聲咳嗽過后,她僵硬地停止了進食,把餅捏在手里,丟也不是,吃也不是,唯有偷偷地抬眼望向霜見,赧然道,“我貌似有點飽了,應該是因為原主斷食太久了,已經變成了小鳥胃……”
其實她也不算是完全在撒謊,就那么兩口下肚,她肚子還真不叫了,饑餓感也少了大半,像是喝了兩罐紅牛似的。
霜見默了半秒,平靜地“嗯”了一聲,取回了她手里的半塊餅,然后便頂著鶯時的驚訝目光,神色如常地咬了一口。
入口沒有任何特別的,很普通的干餅,記憶中的味道。
所以,不應當。
鶯時不可能勘破他的幻術,可她的表現卻又不符合預期,他原本還懷疑是干餅的口味模擬出了差錯,現在自己嘗過并無異常。
那只能說明……太粗糙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鶯時吃不了這等粗糙的飯食。
也對,不管是這個時間原本的鶯時,還是他通過她的言行了解到的那個穿越前大千界里的她,想必都是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
按理說干餅不過是幻術的產物,他其實可以造些別的更好入口的食物。
可他沒有把握。
他唯一熟悉的吃食只有這樣東西。
貧弱時沒有條件,變強后早已辟谷。
霜見靜靜地分幾口吃下了整個干餅,意識到以后沒必要行這等會讓人困擾的好意。
……好意?怎么會是好意?
他只是想合理地利用鶯時,用靈氣幫她充饑不過是過程里的一環,又何必在潛意識里做那些偽君子般的包裝。
霜見心中無由來多出一分煩悶,淺淺的,不容捕捉。
他沒有過多糾結,示意鶯時去看她逃出的那間囚牢外斷裂開的那部分鎖鏈。
“這些鎖鏈是構成此地禁制的一環,接下來還需要你用靈力來把這里的每一段鎖鏈都斬斷?!彼f,“對你而言,可有困難?”
聽霜見說得輕松,加之他先前救她時自己就破開了一段鎖鏈,可見這個操作對修為的要求并不算高,鶯時心里于是沒有多少畏難情緒,她湊近觀察了一圈后,斟酌道:“我可以先試一下嗎?如果做的不好會不會直接引來彌若天?”
“自然可以?!彼娸p聲道,“你且放心去做,我們的目的本就是引來彌若天,否則,又如何稱得上叫他送我們出去。”
話題終于又回到如何讓彌若天“送”他們出去上。
鶯時靈光一閃,忙道:“難道你想到的法子是書里那樣的?我們先搞破壞,把彌若天給激出來,引他對你感興趣而不是對我,然后和原文一樣想寄生你卻被你反噬,從而覺出有趣,決定送我們離開去攪動風云?”
其實這是個還蠻危險的做法,不過每一個方案從霜見嘴里說出來都讓人覺得可行。
“的確如此。”霜見頷首。
其實并不盡然。
彌若天就算對他與前兩世無差,面對“附加”的鶯時也不會“愛屋及烏”。
更何況他今生封印未破且已入魔,彌若天又怎么會待他無差呢?
他思量的方法可不是去索求這個魔頭的興趣。
他是要讓這具魔王的分身,隕在這里。
但他沒有和鶯時講清的必要,那只會白白增添她的心理負擔。
“好!包在我身上了?!柄L時屏息聚氣,引靈力匯到指尖,施訣為刃,朝鎖鏈一斬。
“啪——”
聲如爆竹,震得整面石壁都在回響。
那看似沉重的黑鏈瞬間崩斷,斷口處溢出一道淡淡的黑氣,片刻后便融散在空氣間。
場面看著挺唬人的,可破壞起來還真不算難。
鶯時來了手感,她順延著把每一扇囚牢前的鎖鏈都斬開,一聲聲爆破聲連做一串,她的動作也越發行云流水。
待最后一條繩索斷開時,她的靈力也恰好到了枯竭的臨界。
鶯時連忙跑回霜見身邊,邀功道:“這樣應該……”
這樣應該好了吧?
——完全不好!
她的話都來不及說完,腳下堅實的土地居然就開始猛顫。
地面先是裂開了一道縫,隨后化作張開的巨口,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已經將上面站著的兩人給吞沒了去……
“啊!”
鶯時驚聲尖叫,風從四面八方灌入耳中,她的發絲被氣流卷散,衣袂翻飛,整個人和霜見一起在混亂的重力中急速下墜。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下意識地撲騰著手臂妄圖抓住些什么,卻只抓了個空。
不過下一瞬她的腰間已經一緊,那是霜見的手。
他幾乎是本能地攬住她,將她帶向自己。
有一層溶于陰暗環境、難被察覺的淡灰色屏障將兩人護在了其中。
“抓緊我。”霜見的聲音被風撕碎。
鶯時也根本不需要這句提示,她早就自發地死死反抱住霜見,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處,過度的驚恐下她連叫都叫不出聲了,這比她經歷過最刺激的跳樓機還恐怖一萬倍!
墜落持續了極久,失重感也始終相隨,直到轟然一聲巨響,他們終于砸落在一個平面之上——
他們掉進了思過崖洞底下更深的一層。
一個洞中之洞!
一個書里都不曾提及過的未知地方!
鶯時被摔得頭暈目眩,胸口發悶,半晌才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只覺還活著已經是意外之喜。
她此刻仍被霜見護在懷里,周遭一片漆黑,且靜謐非常,碎石滾落的聲響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輕緩流動著的水聲,還相當遙遠,遠到顯出一種空靈。
他們來到了劇情之外的世界……
鶯時所有可以依仗的安全感都因此而消失殆盡了。
她用力揪住霜見的胳膊,抖著嗓子喚他的名字:“……霜見?霜見你沒有暈過去吧?!”
“沒有。”他的聲音仍是很穩的,卻也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喘息。
摔下來的時候他還墊了一下,肯定是摔得比她更重的,鶯時越發心慌,匆匆爬起來確認霜見的情況。
“你怎么樣?有沒有壓到身上的舊傷?”
太黑了,一種不自然、不正常的黑籠罩著這里!
她甚至無法看清霜見的身形,只能用手去摸索,一下子摸到了霜見迎過來的手,便趕緊攥住。
不過她還想順著那雙手摸過去——起碼確認下霜見的臉,確認他的唇邊有沒有流血!
只是她剛試探著伸出去,她的手便又被霜見給精準捉住了,變成了他反過來攥著她的手腕。
霜見的視野似乎比她好上許多。
鶯時發懵之際,已經聽到他說:“這里是‘域’?!?/p>
玉?
……什么玉?
還是獄?難不成是地獄?
霜見仿佛能聽到她心中的驚疑,主動解釋道:“是洗髓泉之域……你之前和我提到過的,原書男主身上的封印第二次被松解,便是在洗髓泉之域中。”
“???”鶯時驚得直接直起了身子,“但是洗髓泉之域不是在道一仙盟的祭壇下嗎?這里是云水宗思過崖啊,和道一仙盟遠隔千里!”
單提起“域”她的確聽不明白,但若說是洗髓泉之域,她便懂了。
這里的域可以理解為場域,一種介于天地之間又不完全屬于三界的空間形態。
《我見霜雪》的世界觀設計得和許多常規修真小說不太一樣,首先它沒有筑基、金丹之類特別規整的能力等級,其次是它設計了“域”的概念,既非人造秘境,也非自然洞天,而是天地靈機自行匯聚、在某個極端條件下形成的一種“界中之界”。
域能涵蓋秘境,但秘境無法概括域。
至于“洗髓泉”,則是這片域的核心。
洗髓泉中蘊藏的靈氣足以叫一個身無靈力的普通人成為修士。
它能剔除雜質,使人的經脈重新開辟,如鳳凰涅槃般脫胎換骨。
如此逆天的功效,卻常年以傳說形態流傳于修真界,鮮少有人切實地體會過它的好。
這也與域本身的特性有關,它永遠不可能像秘境一般被探索開發,甚至成為鍛煉后起之秀們能力的關卡。
域的打開與關閉沒有規律,與其說是人去找到并進入域,不如說是被域邀請……
現在,困在思過崖下的他二人就被成為了這樣的天選之人……
鶯時被這則訊息砸得回不過神,便聽霜見又問:“原書里可曾提過,世上只存在一處位置固定的洗髓泉之域?”
“……沒、沒有!”鶯時從惶惑變得欣喜,“這么說來是天降大運了?”
她摸索著去抓住霜見的胳膊搖了搖,藏不住笑道:“本來還發愁不知道怎么叫你松動封印,這下機緣不是喂到嘴里來了?”
書里的男主在道一仙盟的祭壇下掉入了洗髓泉之域,體內原本僅僅是松動的封印直接被解開了大半。
現在,不用先瀕死就可以變強!
鶯時喜不自勝,此前的一切波折早都忘掉腦后,甚至連左腳腕處隱隱傳來的疼痛感都被她盡數忽視。
但她關鍵時刻還是想起了一個問題:“不過霜見,你是怎么知道這里是洗髓泉之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