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紫攏了攏手爐,感受著那份暖意透過掌心蔓延。她想起病逝的祖母臨終前將她托付給章民時懇切的眼神;想起第一次離開親人過年時宇文瑅紀的關心照顧;想起初到宇文家的拘謹不安;想起宇文伯伯跟師兄一個性子沉默卻包容的關懷;想起宇文月那丫頭嘰嘰喳喳圍著她叫淺紫姐姐的熱鬧;更想起這三年在宇文家過年時,那暖融融的爐火、豐盛的年夜飯、以及雖非血緣,但更勝親人的溫情。
這些溫暖的片段,一點點融化了失去一切的孤寒,蘇淺紫抬起頭看向前方宇文瑅紀的背影,心中默默感激師傅章民的收留,也感激宇文家給予的這份珍貴的家的感覺。
隨著路程過半,熟悉的鄉野景色也映入眼簾。
遠遠的,能看見一些小村落的裊裊炊煙,空氣中似乎隱約飄來了柴火燃燒的煙火氣和準備年貨的淡淡食物香氣。
宇文瑅紀騎馬的步伐不自覺地加快了些許,紫鬃驪打了個響鼻,不滿的甩了甩頭,宇文瑅紀摸了摸大馬的頭,安分下來的紫鬃驪撒開蹄子小跑起來,宇文瑅紀的眼里也流露出歸家的急切和溫情。
蘇淺紫的心跳也微微加快,唇邊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清淺的笑意,那是對家的期盼。
跋涉許久,宇文瑅紀二人進了江州城,郡守府也漸漸出現在視野里,在門口的護衛驚喜的眼神和一名護衛“大人!大人!公子回來了!”的驚呼聲中,二人進了郡守府。
里院——
一個穿著紅襖、梳著雙丫髻的身影像只小雀兒一樣從院門里沖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興奮地揮舞著手臂。
清脆的喊聲穿透清冷的空氣:“爹爹!哥哥跟淺紫姐姐!回來啦——!”
是宇文月。
宇文瑅紀臉上終于綻開出一個明朗而溫暖的笑容,沉穩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揚聲應道:“月兒!”聲音里充滿了寵溺。
蘇淺紫看著那個飛奔而來的紅色身影,聽著那聲親昵的“淺紫姐姐”,心頭最后一絲清冷也被徹底驅散,露出一抹學院眾人從未見過的笑容。
她摸了摸懷里,里面放著為月兒精心準備的禮物——一支她自己雕刻打磨的桃木簪子,簪頭是一朵小巧的紫苑花。
她終于可以坦然地說:回家,過年了。
落日的余暉中,歸家的人影與迎接的身影漸漸靠近,構成了一幅冬日里最溫暖的畫卷。
宇文瑅紀的沉穩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而蘇淺紫,也在這條年復一年的歸家路上,真正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根。
江州郡守府邸——
府邸并非豪奢,但透露著官宦之家的規整與威嚴,庭院打掃干凈,廊下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傍晚的正廳內炭火燒的正旺,暖意融融,飯菜香氣飄散。
宇文章坐在主位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年約四旬,身量中等,穿著深色常服,腰背挺直,面容方正,眉宇間帶著久居官位養成的威嚴和一股軍人特有的氣質。
鬢角微微染著霜華,眼神里竭力壓制著那份慣常的嚴厲,透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暖意。
當宇文瑅紀的身影出現時,宇文章指節突然收緊——那身影比一年前離家時厚實了不少,步伐沉如江州碼頭拴船的石柱。
父子目光相觸的剎那,廳內炭火爆出點點星火。
“哥哥!淺紫姐姐!你們可算到啦!爹爹都問了好幾遍啦!”她宇文月拉著蘇淺紫的手,親昵地搖晃著。
宇文章喉結滾動,最后只說出四個字:“路上辛苦。”
蘇淺紫也盈盈下拜,聲音清冷:“伯父伯母,淺紫叨擾了。”姿態溫婉得體。
宇文瑅紀母親顧氏則是無聲接過蘇淺紫黛色斗篷,指尖拂過領口的紋繡:“真是心細的孩子。”
宇文瑅紀則是看著兒子,從挺拔的身姿到沉穩的眼神,從眉宇間褪去的青澀到那隱隱透出、經歷過血火洗禮的沉凝氣質。
目光中嚴厲的審視漸漸軟化,最終化為一絲深藏的、難以言喻的欣慰。
他看到了兒子的成長,遠超他預期的成長。
“嗯,”宇文瑅紀聲音低沉而威嚴,但刻意放緩了語速,“看著結實了些。”這已是他能表達的最大程度關切,隨后,那絲溫和迅速收斂,恢復了威嚴。
“南中之事,你洪叔已有書信與我。”宇文章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宇文瑅紀:“做的不錯,沒給你老子和你洪叔丟臉!”語氣帶著軍人對軍功最直接的贊賞,也帶著父親對兒子成就的驕傲。
“行了,孩子們回來路上肯定累了,先吃飯吧。”顧氏打斷了宇文章的話。
“也好,晚些你二人到我書房來,為父有些話要對你們說。”
“是,父親。”
“行了,先吃飯了,再等會兒就涼了。”顧氏看了宇文瑅紀一眼,慈愛的眼中滿是心疼。
八仙桌上,青花碗浮著熱氣,精美可口的飯菜在燭光下透出琥珀光澤。
宇文瑅紀剛替蘇淺紫拂去鬢角的水滴,宇文月便攥著木勺敲碗沿:“淺紫姐姐坐我旁邊!給你留了蜜棗糕!”小丫頭髻上的紅絨花蹭到蘇淺紫的袖口,衣上的絲線在燈下暈開一抹霞色。
顧氏讓人端來食盒,里面放著各色的點心。
梅花酥、核桃酪、糯米藕、炸春卷;梅花酥的花瓣是宇文月親手捏的,核桃酪是宇文章晨起親手去剝的,糯米藕和炸春卷是溫府派人送來的。
青瓷湯盆里浮著元寶餃——顧氏悄悄在其中三只塞了銅錢,宇文瑅紀碗里總堆得最滿。
宇文章撕下雞腿放進兒子碗里:“南中可吃不上老窖腌的臘雞。”油光沾在他平日執筆的指尖,宇文瑅紀低頭啃肉時,瞥見父親袖口磨白的云紋——那是母親去年縫的護腕。
蘇淺紫正替宇文月擦掉臉頰邊的糕屑,小丫頭忽然驚呼:“哥哥嘴角有醬!”宇文瑅紀怔愣間,蘇淺紫的素帕已輕拭過他的下頷。
帕角繡的淡紫鳶尾擦過皮膚,帶著藥草清苦氣。
“溫伯父寄來的辣醬放哪兒了?”宇文瑅紀好奇問道。
“給你留著呢!”顧氏笑著指了指廚房的方向說道:“府內人都歇著,你自去拿。”
宇文瑅紀起身離開,走出去后,回頭看了一眼四人,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喃喃自語道:“真好。”
拿完東西回來,突然看見:
燈火悅動中,父親眼角笑紋深如刀刻,再不見白日里審案的冷峻;母親的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打動人心;月兒黏著蘇淺紫喂飯,蘇淺紫臉上的笑容真實無比,不再是往日里的淺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