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建文猜忌,朝堂之上有爾等這般奸佞,禍亂邦國,離間宗家,本王又如何會舉數(shù)萬之眾,志存死意,一路南來。
若不是天命垂青,本王怕是早已做了孤魂野鬼,乃至于被冠上如湘王一般的惡謚,鎮(zhèn)壓于黃泉之下了!
本王為何不能指摘?
若建文無過,這難道是湘王的過錯嗎?這難道是本王的過錯嗎?
若建文無過,隨本王起兵的諸將以及十萬將士,那些死于遼東、河北、山東、河南的將士,難道都是反賊孽徒嗎?他們流出的血難道都白流了嗎?
若建文無過,本王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血戰(zhàn)百萬師,無數(shù)次的險死還生,難道都是虛妄嗎?
告訴本王,建文怎能無過!建文如何無過!”
秋風(fēng)烈烈,王旗飄飛,燕王一紓胸臆,諸臣被燕王氣勢所攝,一時竟無話可說。
眼見著方孝孺等人訥訥無言,群臣百姓伏而拜之,朱棣扶刀四顧?quán)托Γ袢账粌H要權(quán),還要堂堂正正。
“靖難之事,今日便徹底明了了,這又有何難呢?
不過是建文踐祚,心胸狹隘,不能容人,忘卻了先皇帝教導(dǎo),忌憚我等這些手握兵權(quán)的叔叔,心中那一點鬼祟心思被齊泰、黃子澄這等奸佞發(fā)覺,于是狼狽為奸,踐踏親族。
大明天下本頗為安穩(wěn),諸王守邊抵御蒙古,天子臨朝,四海升平,可就因為他的鬼魅心思,而致使戰(zhàn)亂四起,骨肉相殘,河北、山東殘破不堪,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乃至于死于路途,化為凄然白骨。
若本王真是個如董卓、爾朱榮那等大逆不道的反賊,上天何以屢屢助我破敵,諸王為何不尊朝廷號令而助我南下,擁有天下萬方的朝廷又何以敗于我手?
若不是士卒、百姓、父老、諸將皆憐本王之冤,如何能同心共濟(jì),三年以來,不曾叛我,矢志南下呢?”
朱棣的聲音響徹諸人耳邊,喝問之聲愈發(fā)盛隆,自高臺之上,有若圣諭落下,“建文之罪,罪莫大焉,今日若踏破京城的是異姓之人,大明豈非二世而亡乎?
他有罪于天下,有負(fù)于社稷,違先皇遺志,背宗家之愿,故人雖死,罪不可赦,著廢其帝位,去其帝號,貶為庶人,葬于荒野,以向天地祖宗神靈,贖其罪罷。”
在方才燕王將皇帝比作桀紂時,他們便心中有了預(yù)料,此刻聽其言從燕王口中道出,階下群臣一直之間竟不知對于建文而言,是加惡謚更慘,還是被廢除帝號更慘。
方孝孺眼見宮中諸臣百姓皆已被說服,心中大是不甘,燕王明明謀逆,可卻將自己摘的這么干凈。
“燕王是要以小宗入繼大統(tǒng)嗎?陛下雖沒,大宗仍有嗣子諸王,如何也輪不到燕王殿下僭越,燕王數(shù)日前曾言周公輔成王,如今正合時宜!”
前幾日朱棣說周公輔成王被方孝孺被恥笑,如今方孝孺卻自己提出,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只可惜方孝孺注定不可能達(dá)成任何目的,有關(guān)于今日可能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李祺都已然做了準(zhǔn)備。
況且朱棣本也是極聰慧之人,李祺盤完邏輯后,他自己也能出言。
是以聽方孝孺此言后,朱棣持刃勃然怒道:“周公輔成王?誰堪做成王?
是早已被先帝所認(rèn)定不堪的吳王,還是那幾個父親不過是庶人的稚子?
成王之父乃是定鼎邦周天下的周武王,武王的天下自然應(yīng)當(dāng)傳給武王的子孫,當(dāng)今呢?”
燕王之言,縱然有些強(qiáng)詞,卻也不無道理,朱允炆被廢黜帝位,他的兒子們便不在統(tǒng)序之中,而孝康自己的皇帝位尚且是追封,他的兒子,自然統(tǒng)序就更落后一籌。
方孝孺面容慘白,若今日他是被朱棣以暴力所強(qiáng)逼,他亦是能慨然赴死,可如今他卻輸在了天道綱常上!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這個結(jié)局,竟郁氣攻心,徑直吐出一口血來。
朱棣見狀心中只覺快意,這等快意過去只在他率兵出塞時才有過,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為何在父皇統(tǒng)治后期,對李祺如此看重,有李祺在,面對士林便能處處占據(jù)上風(fēng)。
“秦朝二世為胡亥,于是其卒亡也;漢朝惠帝不堪,險些為呂氏所奪,幸賴文帝入繼大統(tǒng),乃有四百年江山;晉朝惠帝不堪,遂有永嘉之亂;隋朝楊廣禍亂天下,亦是二世而亡;唐朝太宗天縱之資,遂有貞觀;宋朝太宗雖不善軍略,亦有文治天下之能。
自古以來大朝建立,開國之君總是神武英明,而大朝能否延續(xù),便在于二代,二代君王英明國朝統(tǒng)序便足以延續(xù)百有余年。
當(dāng)今大明,以文韜、以武略、以年長、以統(tǒng)序、以威勢、以尊望,宗家之內(nèi),難道還有勝過本王的嗎?
為大明計,這大位若是本王不坐,難道還能交于他人而不生亂嗎?”
朱棣是如此的坦然,他甚至不屑于三推三讓,他就是要告訴天下人,論情、論理,如今這皇位本就該是他的!
就連方孝孺等人甚至都說不出話來了,在這等場合中,強(qiáng)詞奪理是沒有用處的,只會徒然為天下笑罷了。
黃子澄慘然道:“何其荒謬,忠奸之間,竟能如此,上不能為君謀國,下不能為主正名,當(dāng)死矣,當(dāng)死矣!”
可朱棣卻不會讓他就這么去死,因為今日之事,還沒有完。
“既然論完了本王與建文間的功過是非,論完了大位歸屬何方,接下來便來論一論諸臣的是非對錯,以及歸處吧!”
朱棣往階下走了兩階,隨意將手中寶刀遞到朱高煦手中,而后才負(fù)手道:“本王的靖難詔書中,寫明了要討伐的是齊泰、黃子澄,他二人自然是罪不可赦,方孝孺力主為湘王上惡謚,亦是罪不可恕。”
階下一時噤聲,從沒人想過燕王竟然還要責(zé)問諸臣,可當(dāng)時各為其主,是否責(zé)全求備?
朱棣卻知道此事非做不可,李祺說過,大朝新立,必須要重建道德之教,重立忠孝仁義,這樣朝廷在天下人心中,才有正統(tǒng)氣象,才能服膺天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