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洞外呼嘯的風聲似乎小了一些。
經過一晚上的調息,二人的體力都恢復了不少。
昨夜生死相托的痕跡猶在,二人都不自覺地避免視線的交匯。
血瞳烏鴉突然撲棱了一下翅膀,飛落到洞口狹窄的縫隙處,小小的腦袋側著,似乎在傾聽著什么。
片刻后,它飛了回來,落在蕭景珩的肩頭,用尖喙輕輕啄了啄他的耳廓,發出幾聲極其短促的“噠噠”聲。
蕭景珩閉目凝神,幾息之后,他猛地睜開眼,黑眸中寒光一閃,之前的疲憊被冰冷的銳利取代。
“走?!?/p>
蕭景珩吐出一個字,撐著洞壁站起來,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身形依舊挺拔如松。
林綰綰心頭一緊:“外面…有情況?”
“巡防營的鷹犬,還有貴妃宮里的暗樁,正在往這片這片區域搜索。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必須在天黑,回到皇城!”
蕭景珩聲音冰冷,言語間迅速收拾好地面上散亂物品。
“現在回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林綰綰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是最安全的燈下黑。他們掘地三尺搜尋逃犯,卻絕不會想到,逃犯敢在此時潛回風暴的中心?!?/p>
蕭景珩聲音更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掌控全局的冷冽。
“況且…有些‘證據’只有在皇城里,才能發揮它的真正作用?!?/p>
證據?林綰綰一愣,隨即想了起來。
血鳳凰木片雖然被他捏碎了,但種子仍在!林月瑤不是說種子被種在御花園嗎?
她還有機會!
蕭景珩不再多言,徑直走到山洞角落一堆不起眼的枯枝爛葉旁。
撥開表面枯葉,從下面拎出兩個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他將其中一個扔給林綰綰,“換上!”
林綰綰下意識接住,入手是粗糙厚實的布料。
她解開包袱,里面是一套半舊的、打著補丁的粗布棉襖棉褲,顏色灰撲撲的,散發著淡淡的塵土和汗味。
除此之外,還有一頂同樣破舊的、邊緣磨損很厲害的狗皮帽子。
里面還有一小盒黑乎乎、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劣質頭油,以及一些灰黃色的、像是泥灰的東西,看起來應該是某種特制的易容泥灰。
是偽裝!
林綰綰瞬間明白了蕭景珩的意圖。
心中雖然依舊忐忑,但此刻別無選擇。
她咬了咬牙,背過身去,迅速脫掉身上那件沾滿血污的囚衣,換上粗布棉衣。
棉衣寬大臃腫,很好地遮掩了她纖細的身形。
她又抓起那盒刺鼻的頭油,忍著惡心,胡亂地抹在臉上和脖頸裸露的皮膚上,將皮膚染上一層油膩的暗沉。
最后,她抓起那些灰黃色的粉末,仔細地涂抹在臉頰、額頭、鼻梁等容易辨認的部位。
刻意加深了法令紋和眼窩的陰影,又將凌亂的頭發胡亂地塞進那頂破舊的狗皮帽子里。
當林綰綰轉過身時,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臉色蠟黃油膩,眉眼被刻意畫得粗糙暗淡,加上臃腫破敗的棉衣,活脫脫一個面黃肌瘦,為生計奔波操勞的婦人模樣,扔在人堆里絕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蕭景珩也早已換好。
他穿著的一套同樣破舊的短打棉襖,外面罩著一件臟兮兮,磨得發亮的羊皮坎肩。
臉上同樣涂抹了易容泥灰,加深了輪廓棱角,營造出一種飽經風霜的粗狂感。
更妙的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雙黑眸看起來渾濁無神,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常年勞作的苦力。
若非親眼所見,林綰綰幾乎無法想得他的偽裝術竟如此高明。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此刻狼狽卻足夠隱藏的形象。
“跟緊我。”蕭景珩率先彎腰,鉆出這個狹窄的洞口。林綰綰緊隨其后。
洞外,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后荒郊。
寒風凜冽,卷著細碎的雪沫撲面而來。
遠處,皇城高聳的輪廓在鉛灰色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壓抑。
蕭景珩辨明方向,沒有選擇大路,而是沿著荒草叢生,積雪覆蓋的偏僻小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皇城西北角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放慢了步伐,腳步有些拖沓,帶著底層人特有的疲憊感。
林綰綰學著他的樣子,微微縮著脖子,低著頭,雙手攏在袖子里,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
兩人之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同兩個偶然同路的陌生人。
那只血瞳烏鴉早已不知去向,但林綰綰能感覺到,它一定在暗處,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越靠近皇城,氣氛越是緊張。
通往城門的主道上,盤查明顯比往日森嚴了數倍!
披堅執銳的巡防營士兵盔甲鮮明,粗暴地攔下每一個試圖進出的人。
他們仔細核對著路引,審視著每一個可疑的面孔。
城墻上,巡邏的士兵身影也密集了許多,冰冷的甲胄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反射著寒光。
空氣中處處都透著一股無形的肅殺和緊繃。
蕭景珩帶著林綰綰遠遠地繞開了主城門和盤查點,專挑荒僻無人的城墻根走。
西北角這一帶,城墻年久失修,墻根下堆積著厚厚的枯葉跟垃圾,形成了天然的掩護。
寒風在這里打著旋,卷起地上的雪沫跟塵土,更添幾分蕭瑟。
在一處坍塌的城墻豁口附近,垃圾堆積如山,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這里零零散散蜷縮著幾個乞丐,裹著破舊的草席和爛棉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蕭景珩腳步不停,徑直朝著那堆垃圾和乞丐走去。
他熟練地在一個避風且相對干凈的角落坐下,背靠著冰冷的城墻磚,微微闔上眼,一副疲憊不堪,只想找個地方歇歇腳的模樣。
林綰綰學著他的樣子,在他旁邊不遠處也找了個地方坐下。
她將頭埋得很低,用破帽子的帽檐遮住大半張臉,身體微微蜷縮,扮演著同樣凍餓交加的流民。
空氣中滿是垃圾的腐臭和乞丐身上濃重的體味。
寒風呼嘯著穿過坍塌的豁口,如同鬼哭。
遠處主城門方向偶爾傳來士兵粗暴的呵斥聲、百姓惶恐的辯解聲...
所有的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幕布,雖不清晰,但是卻顯得更為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