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寒冷和緊張中緩慢流逝。
一陣刻意壓低的議論聲,順著風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過來。
“…聽說了沒?天牢…昨夜…出大事了!”
“可不是!死囚重獄跑了個重犯!聽說…是那個被欽天監(jiān)指認的什么妖星!”
“嘶…妖星跑了?那還得了?難怪今日盤查這么嚴!我進城賣柴,被盤問了足足三遍!”
“何止啊!聽說宮里的貴妃娘娘震怒,連太后都驚動了!下了死命令,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懸賞的告示都貼出來了,賞金…這個數(shù)!”
說話的人似乎比了個夸張的手勢,旁邊的人被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不過…我倒是聽宮里當差的遠方親戚說,那妖星跑的時候帶走了一個什么證物…是個什么木頭!”
“是血鳳凰木!我也聽說了!據(jù)說…這玩意好像跟貴妃娘娘也扯上了點關(guān)系,所以貴妃娘娘才急了眼,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滅口呢!”
“是呀是呀!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宮里那位林太醫(yī)的死好像跟貴妃娘娘也有關(guān)呢!”
“我的老天爺…這皇城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林綰綰埋在破帽子下的眼睛猛地睜開!
血鳳凰木!貴妃!父親!
宮里的流言已經(jīng)起來了!
這印證了蕭景珩的判斷——
那截血鳳凰木片在她手里,確實只會引來更瘋狂的追殺!
但同時這也說明,貴妃已經(jīng)慌了!
父親的冤情,確實也系于那木片之上!
林綰綰下意識地用眼角余光瞥向旁邊的蕭景珩。
他依舊閉著眼,仿佛睡著了一般。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緊抿的薄唇,顯示著他一直清醒著。
忽然間,他放在身側(cè)、攏在破舊袖筒里的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撲棱棱——”
一陣急促的翅膀拍打聲由遠及近!
是血瞳烏鴉!
它如同離弦之箭,穿過城墻豁口呼嘯的寒風,精準無比地俯沖下來!
它沒有落在蕭景珩身上,反而是掠過林綰綰頭頂時,極其迅捷地丟下了一樣東西,然后毫不停留地振翅高飛,瞬間消失在鉛灰色的天幕中。
林綰綰強忍著立刻去摸的沖動,保持著蜷縮的姿態(tài),一動不動。
直到悄悄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無人注意這個小插曲,她才不著痕跡地抬起攏在袖子里的手,仿佛只是為了搓一搓凍僵的臉頰和耳朵,指尖卻靈活地探入狗皮帽子的邊緣。
入手是一個小小的,用油紙緊緊包裹的物件。
打開后,里面是一枚極其不起眼的、灰撲撲、形狀不甚規(guī)則的…紐扣?
這紐扣質(zhì)地粗糙,邊緣甚至有些毛糙,就是丟在地上也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林綰綰下意識地用指腹摩挲著這顆冰冷且毫不起眼的紐扣,一股極其微弱的奇異香氣,如同最狡猾的游絲,悄然鉆入了她的鼻腔!
這味道…
雖然是被某種手段極力掩飾,味道被大量稀釋,但那種獨特的腐朽香甜...
她絕不會認錯,這是——
血鳳凰木!
林綰綰心跳驟然加速!
她將紐扣翻到背面,借著帽檐下極其微弱的光線仔細瞧去——
在粗糙凹陷的底部,極其隱蔽地鑲嵌著一小片薄如蟬翼、幾乎與紐扣本身顏色融為一體的暗紅色木片!
那木片的紋理細密深邃,邊緣帶著被烈焰焚燒過的焦黑痕跡…
這是那片她在冷宮廢墟發(fā)現(xiàn)的血鳳凰木片!蕭景珩沒有全部銷毀!
他竟然讓血鴉,將這東西送到了她手里!
林綰綰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看向旁邊的蕭景珩。
蕭景珩依舊閉著眼,仿佛對周圍一切都毫不知情。
只是那嘴角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林綰綰瞬間想明白了!
毀掉木片,是為了銷毀可能被追蹤的“證物”本體!也是為了讓她原本急躁的心,徹底沉淀下來!
而作為證物,這樣的存在既無法被追蹤,卻又能在關(guān)鍵時刻成為致命一擊的“引子”。
把東西藏在她這個“流民”身上,化整為零,隱于塵埃,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真是做到了真正的“燈下黑”!
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林綰綰的全身!
這個男人的心思,深沉縝密的可怕!
走一步,算十步!他早已謀劃好了一切!
毀物,藏引,潛回皇城…
所有的行動都在他的計劃與掌控之中。
蕭景珩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偽裝著的有些渾濁的眸子里,此刻清晰映著冰冷的火焰。
他遲緩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滿塵土的破舊坎肩,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礫摩擦:“時辰…差不多了?!?/p>
他微微佝僂著背,朝著城墻豁口外,那條通往皇城深處,此刻卻如同龍?zhí)痘⒀ǖ男∠?,邁出了第一步。
寒風卷起他破舊衣袍的下擺,背影在暮色中雖顯孤獨,卻又透著一股勢必要撕裂黑暗的決絕。
林綰綰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帶著心中那一絲被點燃的、名為“希望”的火苗,同樣站起身。
她將破舊的狗皮帽子往下壓了壓,遮住眼底冰冷的鋒芒,堅定地跟上了前面那個看似佝僂卻無比強大的背影。
兩人一前一后,如同兩個最不起眼的流民,一步不停地向著目標方向前進。
冰冷的馬蹄鐵帶著千鈞之力,裹脅著冰冷的寒風從遠處襲來。
馬上的人,肆意揮動著馬鞭,無視周圍人的視線,向巷口這邊飛馳。
很多人躲閃不及,東西灑落滿地。
而那匹馬卻似不受控制一般,直直朝著林綰綰的方向而來。
林綰綰回身發(fā)現(xiàn)時,已為時太晚。
馬蹄裹脅著死亡的氣息,就要狠狠踏向她的頭顱!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林綰綰瞳孔驟縮,映著那急速放大,閃著幽冷寒光的馬蹄,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跟驚嚇僵硬如石,連本能的閃避都無法做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馬蹄帶起的勁風刮過臉頰,如同死神的吐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走在前面的蕭景珩帶著一股決絕的、不顧一切的狠厲,猛地斜沖過來!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人來人往的巷口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