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尚未散盡的徂徠山營地,失去了往日的死寂,卻籠罩在另一種沉重而復雜的氛圍中。勝利的代價,沉重得令人窒息。
郭洪親自帶人,用擔架將昏迷不醒、左肩扭曲變形、氣息微弱的李山河抬回了山頂指揮部。林書遠撲到擔架旁,看著他慘白的臉和那被厚厚血布包裹、形狀詭異的左肩,眼淚無聲地滾落。她顫抖著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但尚存。
“快!把張老爹請來!還有懂點接骨的都叫來!”郭洪的聲音嘶啞而焦急。張老爹是山里僅存的老獵戶,懂些粗淺的草藥和接骨。
簡陋的山洞里,油燈搖曳。張老爹用渾濁的眼睛仔細檢查了李山河的肩膀,又摸了摸脈,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凝重和無奈。他輕輕揭開一點血布,露出的皮肉腫脹發紫,骨頭碎裂的茬口甚至隱約刺破了皮膚,透出一種不祥的灰綠色。
“唉…”張老爹重重嘆了口氣,搖著頭,“骨頭…碎得太厲害了…像被大錘砸過…神仙難救啊…能保住命…就是老天開眼了…這只手…怕是…廢了…”他用能找到的最干凈的布條和幾塊削平的薄木板,小心翼翼地將那破碎的肩膀勉強固定包裹起來,敷上些消炎止血的草藥。整個過程,昏迷中的李山河身體仍會因劇痛而本能地抽搐。
消息傳開,營地陷入一片悲涼。戰士們為野田毅的斃命而振奮,但看到他們心中如同“石敢當”般的精神支柱李連長落得如此慘狀,無不扼腕嘆息。他炸炮、奪糧、引鼠、焚毒、最終終結惡魔的傳奇,仿佛都化作了這具破碎軀體上的沉重負擔。
李山河昏迷了三天三夜。這三天里,林書遠寸步不離,用濕布擦拭他滾燙的額頭,用竹管一點點給他喂下熬得稀爛的野菜米湯。鐵算盤、老耿、老六等人輪流守在洞外,沉默地磨著刀,擦著槍。
第三天傍晚,李山河終于在劇烈的咳嗽和肩部撕裂般的劇痛中醒來。他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在林書遠憔悴卻充滿驚喜的臉上。
“連…長…”林書遠的聲音哽咽。
李山河想說話,喉嚨干得像火燒,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他想動一下,左肩立刻傳來一陣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窒息的劇痛!那感覺,仿佛整條左臂都不屬于自己,只剩下無盡的、深達骨髓的麻木和灼痛。
“別動!”林書遠連忙按住他,含著淚將水一點點喂到他干裂的唇邊,“你的肩膀…骨頭碎了…張老爹說…能活下來…就是萬幸…”
李山河閉上眼,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內衫。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徹底的崩碎。51%的裂痕…石敢當碎片損毀…泰山魂力的反噬…代價如此慘烈。他下意識地去摸了一下胸口,那里空蕩蕩的,只有冰冷的皮膚和深入骨髓的痛楚。那塊溫熱的碎片,已在亂葬崗化為齏粉。
“書琪…鄉親…”他嘶啞地問。
“都好!都撤回來了!”林書遠連忙回答,“郭大隊長派人把他們安置在后山更隱蔽的地方了。”
就在這時,郭洪和鐵算盤聞訊走了進來。看到李山河醒來,兩人都松了口氣,但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而籠罩著更深的陰霾。
“李兄弟,你醒了就好!”郭洪坐在簡陋的木墩上,聲音沉重,“野田毅死了,鬼子吃了大虧,暫時退了。但…山下封鎖得更嚴了!鬼子增兵了!還調來了毒氣彈!揚言要…要把徂徠山變成無人區!”
他頓了頓,看著李山河慘白的臉和扭曲的肩膀,眼中充滿不忍,但還是艱難地開口:“山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糧,徹底斷了。藥,早就沒了。傷員…加上你,已經超過三百人!大部分傷口都在惡化…每天…都有人撐不住…”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李山河粗重的喘息聲。
“郭大隊長…你的意思是?”李山河嘶啞地問,心中已有預感。
郭洪深吸一口氣,虎目含淚:“李兄弟!仗打到這份上,我郭洪不怕死!自衛軍的兄弟們也不怕死!但…不能讓這幾百號傷員和鄉親們…跟著我們在這山上活活餓死、爛死、被鬼子毒氣熏死啊!”
他猛地抓住李山河沒受傷的右手,力道大得驚人:“你得走!帶著傷員走!你是他們的主心骨!只有你能帶著他們…找條活路!”
“去哪?”李山河的心沉入谷底。
“往東撤!”郭洪指向洞外東方的沉沉暮色,“穿過魯西南…去豫東!那邊…雖然也亂,但鬼子控制相對薄弱,聽說…還有**的零星部隊和八路軍的游擊隊在活動…最重要的是,那邊…靠近黃河故道…或許…能找到點吃的…”
豫東…商丘…永城…檔案中“洪水密碼”和“鹽堿淚痕”的烙印之地。李山河看著洞外那些因饑餓和傷痛而麻木絕望的面孔,感受著左肩那粉碎性的劇痛和靈魂深處泰山印記的悲鳴。留下,是帶著所有人走向絕路。離開,是拋下并肩作戰的兄弟,帶著沉重的傷員負擔,踏上一條同樣吉兇未卜的逃亡之路。
“好…”李山河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疲憊的決絕,“我…帶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