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決定后,是更加殘酷的現實。
徂徠山自衛軍幾乎掏空了最后的家底,才勉強湊出一點東西:幾袋反復處理過的霉變高粱(最后的種子)、一小包珍貴的鹽巴、幾捆草藥、幾件相對完整的破衣。郭洪把自己貼身藏著的兩塊銀元塞給了李山河。鐵算盤默默地將自己的鬼頭刀仔細用破布纏好,遞給老耿:“替我…多劈幾個鬼子。” 林書遠則用最快的速度,將傷員名單、僅存的藥品和糧食做了最精確的分配記錄。
分別的時刻,充滿了無聲的悲壯。能走的輕傷員互相攙扶著,重傷員被安置在簡陋的擔架或臨時拼湊的板車上。林書琪緊緊抓著姐姐的手,小臉蒼白。郭洪帶著還能戰斗的幾十個兄弟,站在山路旁,目送著這支由傷兵、婦孺、學生組成的,疲憊而絕望的隊伍緩緩啟程。
“李兄弟!保重!”郭洪的聲音在山風中有些哽咽,“等打退了鬼子…我們…徂徠山再見!”
“保重!郭大隊長!鐵算盤!兄弟們!等著我們回來!”老耿、老六等負責護衛的骨干紅著眼睛吼道。
李山河被安置在一輛鋪著干草的破牛車上,左肩的劇痛讓他每一次顛簸都如同受刑。他靠著車轅,最后回頭望了一眼在晨霧中巍峨沉默的徂徠山。泰山魂力的反噬讓他對這座山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般的悲愴感。石敢當碎了,但他肩骨崩碎的印記,仿佛成了新的、更沉重的“泰山石敢當”,背負著這三百多條性命,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撤退的路,從一開始就異常艱難。
隊伍沿著崎嶇的山路向東緩慢移動。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擔架上的重傷員經不起顛簸,不時發出痛苦的**。饑餓如影隨形,那點霉糧糊糊只能勉強吊命。更要命的是缺藥。一些傷員的傷口在悶熱的天氣下加速潰爛化膿,惡臭彌漫在隊伍中,引來成群的蒼蠅。死亡,成了這條路上最沉默的旅伴。幾乎每天,都有人悄無聲息地倒在路邊,草草掩埋,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李山河在牛車上,忍受著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煎熬。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還能活動的右手,艱難地在一個小本子上記錄著消耗的糧食、藥品,計算著每日行進的路程和可能的補給點。林書遠則成了實際上的“大管家”和“導航”,她用驚人的心算能力規劃路線,避開可能有鬼子據點的村鎮,尋找水源和相對安全的露營地,還要安撫驚恐的孩童和絕望的傷員家屬。
他們穿過荒蕪的丘陵,蹚過渾濁的小河,在廢棄的村落里尋找著任何可能果腹的東西——野草、樹皮、偶爾能挖到的田鼠洞。沿途所見,盡是戰爭留下的瘡痍:焚毀的房屋、荒蕪的田地、無人收斂的尸骨。流民如同蝗蟲,麻木地游蕩在焦土之上,眼神空洞,見到這支隊伍,有的麻木地避開,有的則像餓狼一樣盯著他們那點可憐的糧食口袋。
隊伍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絕望像瘟疫一樣蔓延。有人開始低聲抱怨,后悔離開徂徠山;有人對著潰爛的傷口嚎啕大哭;更有人趁著夜色,偷了僅存的一點糧食,消失在茫茫荒野中。
“連長…這樣下去…不行啊…”一天傍晚宿營時,老耿蹲在篝火旁,看著鍋里清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湯,聲音沙啞,“糧食快見底了…傷員…又走了兩個…人心…要散了…”
李山河靠在冰冷的樹根上,左肩的劇痛一陣陣襲來。他看著篝火映照下那一張張麻木、絕望的臉孔,看著林書遠強打精神給傷員換藥時顫抖的手,看著林書琪抱著膝蓋、小口小口喝著幾乎沒有米粒的“粥”… 懷中斷裂石敢當留下的冰冷空洞感,與肩骨的劇痛交織在一起。
就在這時,一個被派出去探路、熟悉魯西南地形的本地傷員,連滾爬爬地跑了回來,臉上帶著一絲發現生機的激動:
“連長!林姑娘!前面…前面不到二十里!就是白浮圖鎮!聽說…聽說那里有**一個收容站!管點稀粥!還有…還有醫生!”
白浮圖鎮?**收容站?醫生?
這個消息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絲微光,瞬間點燃了隊伍中死寂的希望!
“真的?!”
“有粥喝?有醫生?”
“老天開眼了!快走!去白浮圖!”
人群騷動起來,疲憊的身體里仿佛又注入了一絲力氣。連重傷員的**聲似乎都微弱了些,眼中燃起了求生的渴望。
李山河看著眾人眼中那微弱的光,心中卻沒有多少輕松。**收容站?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有多少糧?多少藥?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但此刻,這幾乎是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唯一的希望了。
“傳下去,”李山河強撐著坐直身體,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天亮就出發!目標——白浮圖鎮!”他必須抓住這根稻草,無論真假。
隊伍在壓抑的期待和更深的憂慮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天剛蒙蒙亮,這支飽經磨難、傷痕累累的隊伍,再次踏上了東撤之路。白浮圖鎮,成了他們東撤路上第一個明確的目標,也是通往那更廣闊、更饑餓、更殘酷的豫東大平原——第二卷《餓土》舞臺——的必經驛站。李山河望著東方地平線上漸漸升起的、渾濁的曙光,左肩的劇痛仿佛預示著,前方的路,只會更加艱難。糧神系統的低語,似乎在渾濁的空氣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