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心裂肺的嗚咽哀樂,和那尖銳刺耳的癲狂喜樂,在隊伍融合的剎那,如同兩股糾纏的毒蛇,猛地絞在了一起!
它們互相吞噬、互相滲透、互相扭曲,最終竟融合成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怪誕到令人精神崩潰的曲調(diào)!它既像哭又像笑,既像歡慶又像哀悼,每一個音符都帶著褻瀆和詛咒的力量,狠狠撞擊著耳膜和靈魂!
祠堂內(nèi),我們所有人如遭雷擊,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連呼吸都徹底停滯,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些慘白的紙燈籠,在兩種扭曲樂聲融合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血潑中!慘白的紙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浸染開濃烈的猩紅!一個接一個,眨眼之間,所有的白燈籠都變成了刺目的血紅色!渾濁的紅光映照著紙人慘白的臉和那凝固的詭異笑容,也映照著那具慘白的紙棺和猩紅的花轎。
整個隊伍,瞬間被染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血色!
這猩紅的光,也透過窗欞的縫隙,滲入了祠堂內(nèi)部。
冰冷的光線涂抹在每個人驚駭欲絕的臉上,也照亮了神龕上那道蔓延得更長的裂紋,和地上抖動得更加劇烈的紙人殘片。
緊接著,所有紙人,無論之前抬著白燈籠還是紅燈籠的,無論穿著喪服還是喜服的,動作猛地一滯!
它們那畫著詭異笑容的、僵硬的頭顱,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在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中,齊刷刷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向了祠堂的方向!
幾十張、上百張慘白的紙臉,凝固著那咧到耳根的鮮紅笑容,空洞的眼眶(如果那能稱之為眼眶的話)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門,穿透了剝落的墻皮,冰冷地、毫無感情地聚焦在我們藏身的這扇窗戶縫隙上!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凍結(jié)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攫住了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
老伍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嗚咽,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恨不得嵌進墻縫里。
大凡的肌肉在黑暗中繃緊,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卻不知該射向何方。
只有小刀,身體紋絲不動,如同釘在縫隙邊的石像,唯有那雙透過縫隙死死盯著外面的眼睛,在滲入的微光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的專注。
被發(fā)現(xiàn)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意識。
那融合的、扭曲的樂聲在紙人集體轉(zhuǎn)向的剎那,也詭異地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的死寂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帶著一種被無數(shù)雙眼睛鎖定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祠堂內(nèi),那些懸吊的舊衣瘋狂地旋轉(zhuǎn)、拍打,發(fā)出更加密集、更加急促的“啪啪”聲,如同無數(shù)雙手在絕望地拍打著無形的牢籠。
地上那幾張紙人殘片,在猩紅的光線下,竟然微微懸浮起來,離地寸許,詭異地打著旋。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煎熬。
就在我們以為下一秒那些紙人就會破門而入、或者這祠堂本身就會化作擇人而噬的巨口時——
那支融合的、血紅的隊伍,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號令。所有的紙人,保持著那詭異凝固的笑容和集體轉(zhuǎn)向祠堂的姿勢,動作卻重新變得僵硬而統(tǒng)一。它們抬著血紅的燈籠,簇擁著那并排靠攏的白色紙棺和猩紅花轎,如同一個整體,開始無聲地移動。
不是沖向祠堂大門。
而是…繞了過去!
它們沿著祠堂門前的街道,以一種緩慢、平穩(wěn)、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儀式感的步伐,朝著小鎮(zhèn)更深、更黑暗的腹地移動。血紅的燈籠光在濃稠的黑暗中搖曳,映照著紙人慘白的臉、猩紅的轎子和慘白的棺木,構(gòu)成一幅移動的、活生生的地獄圖景。
它們沉默地行進,再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連腳步聲都消弭在濃霧里,只剩下燈籠紙在陰風中輕微的嘩啦聲。
它們繞過了祠堂,如同繞過一塊無關(guān)緊要的石頭。
那令人窒息的、被鎖定的感覺,隨著隊伍的移動,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但祠堂內(nèi)的寒意并未減少半分。
“走…走了?”老伍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懼。
“沒完…”小刀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傳來,他的眼睛依舊死死追隨著窗外那移動的血色光點,瞳孔在黑暗中急劇收縮,“看它們?nèi)ツ模 ?/p>
朱靈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恐懼和手臂的劇痛,再次將眼睛湊向另一道縫隙。大凡也微微側(cè)頭,從一道較高的縫隙望出去。我忍著肋間的劇痛,努力調(diào)整角度,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追隨著那團在黑暗中漸行漸遠、卻異常醒目的血色光暈。
隊伍沉默地行進,穿過死寂的街道,繞過坍塌的廢墟。猩紅的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流淌的血河,指向一個明確的方向。
終于,它們停了下來。
血紅的燈籠光暈,在祠堂前方街道的盡頭,匯聚、穩(wěn)定下來,將一片區(qū)域染得如同血池。
借著那濃烈得不祥的紅光,我們看清了。
戲臺!
竟然會是戲臺!
此刻,戲臺之上已經(jīng)鋪著一層厚厚的、嶄新的東西!
不是紅毯。
是紙錢!
數(shù)不清的、黃裱紙剪成的圓形方孔紙錢,如同厚厚的積雪,鋪滿了整個戲臺!
在血紅燈籠的映照下,那些紙錢反射出詭異的光澤,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空洞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注視著下方。紙錢一直從臺面鋪下來,沿著臺階蔓延到地面,形成一條通向戲臺中央的、刺目的黃色路徑。
那支融合的隊伍,就停在鋪滿紙錢的戲臺下方。
抬棺和抬轎的紙人僵硬地放下了肩上的重物。慘白的紙棺和猩紅的花轎,并排停放在紙錢鋪就的路徑起點。所有紙人,都如同失去了動力的傀儡,面朝著戲臺的方向,凝固著那永恒不變的詭異笑容,一動不動地矗立在濃稠的黑暗和血色的光暈中。
祠堂外,祠堂內(nèi),只有我們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以及那些高懸的舊衣,在不知何處鉆入的陰風里,永無止境地、絕望地舞動拍打所發(fā)出的、令人發(fā)瘋的“啪啪”聲。
戲臺,成了這片黑暗死域唯一的目標,唯一的光源,也成了所有恐怖匯聚的終點。
“紙錢…戲臺…”朱靈的聲音依舊清冷,“它們在等什么?還是…在準備什么?”
小刀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目光從窗外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上移開。
他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剛才那番窺視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祠堂內(nèi)滲入的微弱紅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深陷的眼窩,那里面翻涌的不再僅僅是驚駭,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明悟。
“不是等,”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帶著一種洞穿了恐怖真相的疲憊和沉重,“是臺,已經(jīng)搭好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驚魂未定的臉,最后落在地上那幾張終于停止抖動、卻仿佛帶著無形嘲弄的紙人殘片上,又緩緩抬起,望向祠堂深處那兩道如同巨獸喉嚨般深不見底的回廊入口。
“看戲的…還沒到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