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的空氣是凝固的、帶著鐵銹和舊布霉味的冰。
小刀那句“看戲的還沒到齊”如同冰錐,扎進每個人的脊椎骨里。
戲臺方向滲來的血紅微光,勉強勾勒出祠堂內巨大而扭曲的輪廓:高聳的梁柱如同巨獸的肋骨,層層疊疊懸掛的破舊衣物在無聲的陰風里搖晃、碰撞,發出永不停歇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啪啪”聲,像無數雙冰冷的手在拍打棺材蓋。地上那幾張紙人殘片,在紅光下如同死去的蛾子。
老伍的喘息聲粗重得像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的劇痛,他背靠著冰冷的青磚墻,冷汗浸透了他額前的亂發。
“刀…小刀,”他聲音嘶啞,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那戲臺…那棺材轎子…它們到底在等什么?等誰?”
沒人能回答。朱靈緊挨著我,她的手臂在剛才的撞擊中顯然傷得不輕,此刻卻像鐵箍一樣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我能感覺到她手臂肌肉的僵硬。
大凡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堵在祠堂唯一的大門后,***的輪廓在昏暗中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的目光鷹隼般掃視著那扇門和兩側高墻上被封死的窗欞縫隙。
小刀沒有看老伍,也沒有看戲臺的方向。他的身體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全部感官似乎都投向了祠堂深處——那兩道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回廊入口。
他的短刀反握在手中,刀尖微微下垂,在滲入的微弱紅光下,反射出一絲不祥的寒芒。他側著頭,耳朵幾乎貼在了冰冷的墻壁上,傾聽著回廊深處那絕對的死寂。
“回廊…有東西。”朱靈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動物般的直覺驚悸再一次說道,“剛才…好像有…腳步聲?”她自己也有些不確定,那聲音太輕微,幾乎被舊衣的拍打聲淹沒。
“不是好像。”小刀的聲音冷得像冰渣,他猛地轉過頭,銳利的目光掃向我們,“不止一個。它們在動。很慢…但…在向我們靠近。”他的視線最終落在大凡身上,“門怎么樣?”
大凡用肩膀抵著厚重的門板,感受著木頭的震動,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外面…很安靜。但那種被看著的感覺…還在。像冰水泡著。”他指的是門外濃霧中那無數雙冰冷的“眼睛”。
祠堂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在緩緩合攏的捕獸夾。前門被無形的“眼睛”封鎖,后路是深不見底、潛藏著未知恐怖的回廊。而唯一的“安全區”,只有這片被血紅微光籠罩、懸滿“招魂幡”的中央空地。戲臺上那厚厚的紙錢,在紅光下如同鋪開的裹尸布,散發著不祥的召喚。
“不能待在這!”老伍掙扎著,聲音帶著哭腔,“要么沖出去跟那些紙人怪物拼了,要么…進回廊!總比在這等死強!”恐懼像毒藤纏繞著他,理智正在被絞碎。
“沖出去是找死!”朱靈厲聲反駁,架著我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外面有多少?你看那光點!那祠堂外的‘眼睛’!它們就在等我們出去!”
嗚——嗚——
那蒼涼、古樸、仿佛來自九幽黃泉最深處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這一次,它不再是從地底或天空傳來,而是直接穿透了祠堂厚重的墻壁,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每個人的顱腔!
祠堂內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連呼出的氣息都凝成了白霧!那些瘋狂搖擺的舊衣猛地一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定格!
下一秒,它們如同被狂風吹襲的旗幟,以十倍于前的瘋狂姿態猛烈抽打、旋轉!發出密集如暴雨般的“噼啪”聲!神龕上那道裂痕“咔嚓”一聲,徹底裂開,一塊小小的木屑崩落下來。地上那幾張紙人殘片,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劇烈地跳動、旋轉起來!
“又來了!”老伍抱著頭,痛苦地蜷縮下去。
號角聲在最高亢處,帶著一種撕裂魂魄的尖嘯,戛然而止!
死寂,如同沉重的鉛塊轟然砸落!
緊接著——
咿——呀——
一聲凄厲、婉轉、卻又帶著無法形容的詭異穿透力的戲腔,如同冰冷的鋼絲,猛地刺破了祠堂內外的死寂,直直地扎入每個人的耳膜!
那聲音,來自戲臺!
這一次和我之前經歷的完全不一樣,這次的聲音更加真實,更加具有穿透性。
透過窗欞縫隙,我們駭然看到,戲臺之上,那鋪滿黃裱紙錢的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一個穿著鮮艷大紅戲服的女人!
她背對著祠堂的方向,面朝著那支停在臺下的、融合了棺轎的血色隊伍。長長的水袖拖曳在紙錢上,烏黑的長發盤著繁復的發髻,插著亮閃閃的珠翠。她的身姿極其僵硬,如同一個做工精良、卻被拙劣操縱的提線木偶。
那凄厲的戲腔,正是從她口中發出!每一個轉折都帶著非人的尖銳,每一個拖長的尾音都浸滿了濃稠的怨毒和寒意!那不是唱給活人聽的戲,那是唱給幽冥的招魂曲!
隨著這鬼魅般的唱腔響起,祠堂外,那支原本死寂的血色隊伍,驟然“活”了過來!
所有的紙人,僵硬地抬起了手!慘白的紙臉上,那凝固的詭異笑容仿佛更深了。它們開始動作,不再是僵硬地行走,而是…**抬**!
抬棺的紙人,抬起了那具慘白的紙棺!
抬轎的紙人,抬起了那頂猩紅的花轎!
它們簇擁著棺轎,踏上了那條由黃裱紙錢鋪就的、通往戲臺中央的刺目路徑!
紙錢在無數紙腳的踩踏下發出“簌簌”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血紅的燈籠光暈隨著隊伍的移動而搖晃,將棺轎和紙人涂抹得更加陰森。它們的目標,赫然是戲臺中央那個兀自唱著詭異腔調的紅衣女人!
祠堂內的寒意已經濃烈到刺骨!我們如同被凍在冰窖之中,連思維都變得遲滯。
“它們…要上去?”老伍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
就在紙人抬著棺轎踏上戲臺臺階的剎那——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來自地底深處,又仿佛就在耳邊炸開!整個祠堂猛地一震!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搖晃!
“小心!”小刀厲聲示警,但已經晚了!
祠堂深處,那兩道如同巨獸喉嚨的回廊入口,黑暗猛地沸騰了!
不是腳步聲!
是破空聲!是撕裂布帛的聲音!
無數道黑影,如同離弦的黑色箭矢,帶著濃烈的土腥和腐爛氣息,從深不見底的回廊黑暗中噴射而出!它們的目標,正是祠堂中央的我們!
那不是什么怪物!
是衣服!是那些原本懸掛在回廊深處、積滿灰塵蛛網的、不知屬于誰的破舊衣物!
此刻,它們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灌注了生命,像一張張巨大的、扭曲的人皮,帶著呼嘯的風聲,鋪天蓋地地朝著我們撲卷而來!有的張開空洞的袖管,如同索命的套索;有的如同裹尸布般兜頭罩下!
“操!”老伍的慘叫被淹沒在衣物的呼嘯聲中!
“躲開!”小刀嘶吼,身體爆發出極限速度,短刀化作一道寒光,狠狠劈向一張當頭罩下的、散發著濃重汗臭味的灰色工裝!嗤啦!布帛撕裂!但更多的破舊衣物如同黑色的潮水,從回廊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
朱靈架著我,猛地向側面撲倒!一張破爛的、沾著暗褐色污跡的碎花連衣裙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冰冷的布料觸感讓我渾身汗毛倒豎!
大凡怒吼一聲,龐大的身軀不退反進,如同一輛開足馬力的坦克,***被他掄圓了狠狠砸向涌來的“衣潮”!
沉悶的撞擊聲和布帛撕裂聲不絕于耳!他硬生生在洶涌的“衣潮”中砸開一道短暫的缺口!
“門!走!”大凡的吼聲如同驚雷!
祠堂唯一的大門!那扇被粗大門栓和大凡身體抵住的厚重木門,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走!”小刀當機立斷,短刀揮舞,劈開纏向朱靈的一條破爛褲管,反手抓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和朱靈一起,幾乎是拖著我,踉蹌著沖向大門!大凡則殿后,***瘋狂地左右橫掃,砸開、撕碎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撲來的破舊衣物!
老伍連滾帶爬地跟在我們后面,恐懼壓倒了傷痛,他爆發出了最后的力量。
祠堂內一片混亂!破舊的衣物如同活化的幽靈,在空中狂舞、撲擊、纏繞!它們撞擊在墻壁、梁柱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神龕上模糊的牌位被一件飛旋的破棉襖撞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凡!頂住!”小刀沖到門邊,短刀閃電般插入門栓斷裂的鎖孔位置,用力一撬!早已不堪重負的包鐵木門發出刺耳的**!
就在門被撬開一道縫隙的瞬間——
門外,那濃得化不開的、純粹的黑暗,猛地“沸騰”了!
不是霧氣翻滾,而是無數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被祠堂內爆發的混亂、被那敞開的門縫里泄露出的活人氣息徹底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