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漫漫原本還想獻愛心。
沒曾想被反向安利了一波。
她偷偷在身后給葉輕豎起大拇指。
葉輕正在逗孩子玩,側眸看女人笑得開心,唇邊也揚了揚。
不過接下來打探隔壁的事,女人沒開口就先皺起了眉。
“方家啊,好像是二婚。
胡嫂子倒是個勤快人,鄰里鄰居關系都處得很好。
至于方家大哥……工作不太穩定,據說還好賭。
時常會有債主上門來找。
通常他都會躲出去,就留孤兒寡母在家的。
小方儀有一回還差點被他們抱去抵債,還是我們幫忙報警才救回來的。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胡嫂子不容易啊。”
女人最后一句嘆息,妥協的姿態跟上午的胡鳳一模一樣。
葉輕三人也意識到。
蝸居在城中村的女性自小家境貧寒,受教育水平不高,一輩子學會的,只有吃苦耐勞。
即便有輕輕福利院的存在,她們也鮮少會主動結束婚姻。
承受力極高。
天色漸黑。
女人還要去夜市擺攤。
葉輕幾人見隔壁還沒動靜,就先幫忙出攤。
一直沉默不語的曹妮妮到了熱鬧地段,反而比葉輕跟趙漫漫放得開。
“煎餅!
賣煎餅果子嘞~”
扯開嗓子招攬客人,裝袋收錢,再微笑服務送客。
葉輕跟趙漫漫跟在后頭學習。
女人見狀,不由覺得好笑,沖曹妮妮道:
“你倒跟小方儀一樣,是個機靈孩子。
誒?
仔細看的話,你倆長得還蠻像的。
之前她爸跑出去,沒錢吃飯的時候就來我攤位幫忙。
手腳也很利索。
我給一個煎餅,她吃一半還要留一半給媽媽。
真是一個好孩子。”
聞言,曹妮妮沒應聲。
悶頭收拾著紙袋子。
想起以前自己也是這樣。
爺爺奶奶家分明就在村里不遠,可他們寧愿喂狗吃剩飯剩菜,也不愿意給她一點。
“賠錢貨吃什么吃,長大了還不是嫁給別人家。
養你有什么用。
你要是跟你媽一樣不會下蛋,以后嫁人還有苦頭給你吃。”
那時候她覺得傷心。
明明媽媽為了生她,差點死在衛生所里。
肚皮皺巴巴像橘子皮。
可因為生的是女孩,這一切辛苦就不作數了。
夜里,她總摸著自己的肚子。
想到以后也要變成橘子皮,生的還是女孩就覺得害怕。
“媽媽,我長大以后,能不能不嫁人?
不生小孩?”
她窩在母親的懷里啜泣著問。
“我可以在垃圾桶里撿到很多很多瓶子,賣很多的錢。
我把錢都給爸爸。
他是不是就不會把我嫁出去了?”
那時候母親總是緊緊抱著她。
在舍不得點燈的漆黑夜里,一遍遍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她的后背。
可母親始終一句話都沒說。
長大后,曹妮妮才懂得。
媽媽不是不想回答。
只是在她的認知里,也沒有其他出路。
晚上七點半。
胡鳳搭公司的班車,緊趕慢趕回來。
一推開門,發現屋里亮著燈,女兒坐在桌邊寫作業。
她松了口氣。
丈夫雖然混賬,好歹還顧念女兒,有去接她的放學。
“囡囡,吃飯了嗎?”
她餓得灌了口涼水,把食堂帶回來的包子遞過去。
“沒吃的話,先……”
“媽媽,我吃飽了。”
小方儀抬起頭,瘦瘦的小臉上帶著乖巧的笑。
“爸爸做完飯才出去的。”
“哦哦,那就好。
爸爸好久沒做飯了,好吃嗎?”
“嗯,好吃。”
胡鳳摸摸女兒的頭,有些欣慰。
感覺今天被鬧了一出的委屈都沖淡了許多。
以前出嫁時,媽媽跟她說過。
“其實日子嫁給誰,最后都是一樣的。
忍著忍著的,一輩子也就湊合過了。”
那時她跟方漢林剛認識。
雖然是山溝里出來的,但對方長得俊,又對她溫柔體貼,很會甜言蜜語。
“不會的,媽。
我相信漢林會對我好的。”
然而事實證明,媽媽的話是對的。
婚后的方漢林像變了一個人。
被工地辭退后就一直不去工作,還好賭。
對她更是除了伸手要錢,沒一句好話。
算了。
起碼對孩子,他還行。
胡鳳無奈笑了下,走進廚房,準備把包子熱一熱再吃。
啪嘰。
她在水槽旁邊踩到了一點水漬。
還以為是丈夫做完飯沒弄干凈,于是拿了抹布要去擦干凈。
抹布在垃圾桶旁邊。
她一彎腰,就覺得不太對。
做飯的話,屋里怎么一點味道都沒有?
桶里更是沒一點飯后殘余。
最上面的,還是昨晚丈夫吃剩的泡面桶跟一堆花生殼。
不對。
下面還有東西。
她伸手把花生殼撥開,看到了一堆米粒。
摸上去,是熱的。
但全部夾生得很厲害。
家里上個月的高壓鍋終于退休了,丈夫抱怨每次做飯都吵到他。
“再用那破高壓鍋,我就砸了它。”
胡鳳沒辦法,只能咬咬牙,去超市買了一個電飯煲。
她記得,丈夫是會操作的。
那這些夾生的米,就不是他做的。
桶里除了這點米,就只有鋪在上面極為均勻的花生殼……
胡鳳再傻,也看出來了。
她緩緩轉過頭,去看外頭桌旁女兒的書包。
底部邊緣被洇濕了。
門外這兩天污水溝又堵了,家門口就一直濕噠噠的。
而女兒寶貝書包跟課本。
如果不是等的時間太久,是不可能放地上弄濕的。
廚房狹小的空間忽然像一張大網。
密密麻麻朝她籠罩過來。
壓得她喘不上氣。
“囡囡……”
她下意識喚了一聲。
“嗯?
媽媽,怎么了?”
小方儀回過頭,看著她。
胡鳳張了張嘴,想問她現在過得開不開心。
可話到嘴邊,卻沒能問出口。
“沒,沒事。
媽媽回來車上吃多了,想問你還吃不吃包子。
別浪費了。”
“哦,好。
那我吃一點,浪費也不好。”
小方儀裝作不在意道。
可胡鳳分明看到她在咽口水。
打開冰冷的爐灶,將兩個小包子放進去蒸時,胡鳳只覺得胃疼得她想吐。
眼淚一下就冒了出來。
可是,問了開不開心又怎么樣。
她除了忍耐,還能有什么辦法?
夜市攤。
今天有了葉輕三人幫忙,生意火爆。
備用材料一個小時就賣完了。
“要不回去多備點。
現在時間還早。”
趙漫漫提議。
她今天也忙活得格外開心,有一種跟葉輕重新回到小學,在校門口幫金成賣糖的感覺。
女人卻擺擺手,不想再麻煩她們。
“今天你們已經幫了我很多。
生意也不能一天吃成大胖子,能早點收攤,就當休息了。”
生活的希望讓她樂觀又豁達。
還留了三個煎餅果子給她們,當做謝禮。
葉輕跟趙漫漫帶著小孩去前頭逛一逛。
曹妮妮暫時沒吃,先幫女人收攤。
“沒想到你年紀這么小,做事居然這么穩重。
以后我家孩子能有你一半,我就偷笑了。”
女人笑著夸獎。
曹妮妮聞言,不置可否。
其實她很多年沒干過活了。
生病痊愈后,她雖然跟著媽媽走南闖北,但日子是越來越富裕的。
后來成了葉輕的左右手,更是一路高升。
別說干活,現在她就是要喝杯水,都有人遞到嘴邊,喂給她喝。
“喲,嫂子,這么早收攤呢。”
這時,一道痞里痞氣的聲音響起。
曹妮妮一抬頭,就跟一個少年對上了眼。
對方也是十**歲的模樣,穿著T恤跟破洞牛仔褲,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釘。
還染了一頭黃毛。
“誒,小劉啊。
今天生意好,東西都賣光了嘞。
明天再來哈。”
那頭女人應了一聲,笑臉相迎上來。
“你一直照顧我生意,真是太謝謝你了。”
“你別這么說,嫂子。
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家里男人又癱了。
街坊鄰居的,有什么難處盡管說。
別見外。”
“好好,你真是有心了。”
女人滿臉感激。
“不過你別擔心,下個月我男人就能入院治療了。
相信他很快就能恢復了。”
“這樣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曹妮妮在他倆說話時,已經走到一旁坐下吃煎餅了。
吃到一半,旁邊坐過來一道身影。
“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新來這里打工的嗎?”
曹妮妮瞥了少年一眼,沒有說話。
少年也不介意,熱情做了自我介紹,還把自己家位置報了。
“我不是壞人,你不用害怕。
要是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
一模一樣的話。
曹妮妮聽到第二遍,終于開了口。
“你不是壞人,那我要是壞人呢?
現在知道你所有信息,就能輕而易舉讓你消失。”
許是沒聽過這種回答,少年一下愣住了。
好一會兒才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你這小妹妹,怎么那么叛逆。
還挺可愛的。”
呵。
“我就是染個頭發,讓別人不敢欺負我。
你倒真像一個叛逆少女。
還是跟家里關系不好,才跑出來的?”
曹妮妮覺得這人很煩,剛要起身走開。
又見少年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喏,本來是給這里幫忙的小孩準備的。
今天拿來哄你了。”
這里幫忙的。
曹妮妮一下頓住腳步,看向他的掌心。
少年見狀,便低頭剝開糖紙。
“那小孩總吃不飽,日子也不好過,每次都在攤位上幫忙。
我瞧著可憐,就每次給她帶點糖吃。
喏,吃了糖,我們就做朋友吧。”
他仰起頭,笑起來眼睛很亮。
在夜市區的燈光下,有種別樣的溫暖。
然而下一秒。
啪。
曹妮妮一把拍開他的手。
力氣之大,將棒棒糖甩飛好幾米遠。
“嘶!
你干什么?”
少年吃痛,當即皺眉質問。
“這話該我說才對。”
曹妮妮渾身瞬間豎起了尖刺,連眼尾的紋身貼紙都變得無比犀利。
“怎么,聽到別人家老公能治好,立刻就換攻略目標了?
用一塊煎餅果子,一根棒棒糖的廉價溫情,就想欺騙無知少女,落難婦女?
可惜了,你應該先回家照照鏡子。
要是長得帥,這種招數姑且只叫你渣男。
像你這樣的,頂多叫滑稽小丑。
聽懂了嗎?
丑東西。”
她聲音不低,在熱鬧的夜市里依舊清晰可聞。
附近好些攤位都聽見了。
少年沒料到,表面文文靜靜很好拿捏的曹妮妮,性格竟然這么潑辣。
見被圍觀,他猛地拍案而起。
“你踏馬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好心好意想關照你,沒想到你還以為自己是根蔥呢。
讓我照鏡子?
我還看不上你呢。
裙子穿那么短,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摸過了……”
煎餅攤的女人剛要出來勸架。
聽到最后一句,腳步也是陡然一停,滿臉詫異看向少年。
印象里,少年雖然喝酒打架燙頭,可卻跟其他混混不一樣,極為有禮貌也尊重她的。
遲疑間,那邊已經動了手。
砰。
曹妮妮一抬腳,直接就把人踹翻了。
“怎么樣,姑奶奶的腿好看嗎?
打人還很疼呢。”
她性格乖戾。
在遺落族是出了名的刺頭。
有一陣被葉輕關了三個月禁閉,竟然還耐心把趙漫漫指導她的拳擊給練出來了。
這一腳下去,少年登時就起不來了。
但他不是一個人。
很快,附近幾個攤子陸續走過來一群青年。
紋身耳釘,全是混混。
女人急急忙忙走出來,下意識去護住曹妮妮。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干什么?
我小弟被打成這樣,當然要討回公道。”
為首的青年指了指地上。
女人又是一怔。
少年明明說過,自己跟他們不是一伙的。
也從沒見他們在一塊。
這時,青年挑眉看向她道:
“這小子每次都跟我說,要負責你的攤位。
他為了泡你,可從沒找過你麻煩。
現在,你也該感恩點,不是嗎?
讓開,老子不打你。”
他們這幫混混成天在夜市游蕩,有組織地吃霸王餐。
攤主如果不愿意,他們就往食物里放蟑螂蒼蠅,鬧得人盡皆知,沒客人敢光顧。
這條街因此關了好幾個攤子了。
女人一直平安無事,還當自己好運氣。
沒曾想竟是被看上了。
她忽地想起有一回女兒要喂奶,少年主動幫她看攤位。
回頭時,正好對上少年幽深的目光。
可十七八歲的孩子,她只當是巧合不小心的。
現在想想,胃里不禁一陣翻涌。
“喂,聽見沒有?
你是我小弟看上的女人,我給你一個面子。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