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爾濱的最后幾天,雪下得小了些。陽光偶爾會從云里鉆出來,把雪地照得亮晶晶的,晃得人睜不開眼。阿黃查了天氣預(yù)報,說后天要升溫,雪可能會化,便提議今天去亞布力滑雪場。
“滑雪是什么?”芙寧娜啃著酸菜包,眼睛里滿是好奇。
“就是站在雪板上,從山坡上滑下來,像飛一樣?!蓖踺娼o她看手機里的滑雪視頻,“不過得先學(xué)剎車,不然會撞到樹上?!?/p>
芙寧娜看得躍躍欲試:“像楓丹的水鳥,張開翅膀就能在水面上飛?!?/p>
去亞布力的火車是綠皮火車,車窗上結(jié)著厚厚的冰花。芙寧娜學(xué)著前幾天在公交上學(xué)的樣子,對著玻璃哈氣,然后用手指畫了只小鳥。小鳥的翅膀剛畫到一半,火車就開動了,窗外的樹影飛快地往后退,像小鳥真的飛了起來。
車廂里很熱鬧,有幾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在打牌,笑聲傳遍了整個車廂。一個戴帽子的男生看見芙寧娜在畫畫,湊過來說:“姐姐畫得真好!我給你看我畫的冰墩墩。”他翻開筆記本,上面畫著個胖乎乎的熊貓,手里拿著滑雪板。
芙寧娜指著冰墩墩問:“這是你們?nèi)祟惖纳瘾F嗎?”
男生被逗樂了:“這是冬奧會吉祥物,叫冰墩墩,象征著冰雪運動的活力?!彼麖陌锾统鰝€冰墩墩掛件,遞給芙寧娜,“送你了,留個紀(jì)念?!?/p>
芙寧娜接過掛件,小心翼翼地放進兜里:“謝謝。在楓丹,我們用水晶做吉祥物,能帶來雨水?!?/p>
火車駛過一片白樺林,樹干筆直,枝頭掛著雪,像穿著白裙的姑娘站在路邊。芙寧娜趴在車窗上,數(shù)著樹的數(shù)量,數(shù)到一百多棵就數(shù)亂了,只好從頭再來。
阿黃看著她認(rèn)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別數(shù)了,這片林子大著呢,數(shù)到天黑也數(shù)不完?!彼麖陌锾统龃勺?,“嘗嘗這個,東北的松子,比中山買的香?!?/p>
芙寧娜捏了顆松子,用牙咬開,果仁的香味在嘴里散開:“像楓丹的堅果,就是殼硬了點?!?/p>
“這得用工具開,你用牙咬,小心崩了牙?!蓖踺鎻陌锓鰝€開果器,遞給她,“慢慢開,不急?!?/p>
到了亞布力滑雪場,芙寧娜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雪山連綿起伏,像鋪了層厚厚的白毯,滑雪者從山上滑下來,像一道道流動的彩色線條。
她們先去租了滑雪服和雪具。芙寧娜穿上粉色的滑雪服,戴上頭盔和護目鏡,像個圓滾滾的小企鵝。教練教她們基本動作時,她總是掌握不好平衡,摔了好幾次,但每次都笑著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繼續(xù)練。
“別怕,膝蓋彎一點,像坐在椅子上?!苯叹毷莻€東北小伙子,嗓門洪亮,“對,就這樣,重心往前移,別往后仰,不然準(zhǔn)摔!”
練了半個小時,芙寧娜終于能慢慢滑了。她從初級道上滑下來,雖然速度很慢,但沒再摔跤。到了終點,她興奮地朝王萱和阿黃揮手:“我會滑了!”
阿黃舉起手機,把這一幕錄了下來:“真棒!比我第一次強多了,我第一次滑,摔得像個滾地葫蘆。”
玩到中午,她們?nèi)セ﹫龅牟蛷d吃飯。點了酸菜餃子和殺豬菜,殺豬菜里的血腸滑嫩,酸菜酸爽,配著米飯吃,格外香。
芙寧娜咬了口餃子,眼睛一亮:“這餃子里的餡好多,像楓丹的魚肉丸,一口下去全是肉。”
“東北的餃子,講究皮薄餡大,尤其是酸菜餡的,冬天吃最舒服?!蓖踺娼o她盛了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喝了好消化?!?/p>
下午,她們坐纜車去了山頂。山頂?shù)娘L(fēng)很大,吹得人站不穩(wěn)。芙寧娜扶著欄桿,望著遠(yuǎn)處的雪山,忽然說:“這里的山好安靜,像睡著了一樣?!?/p>
“是啊,冬天的山都在冬眠,等春天來了,才會醒過來?!蓖踺媾e著相機,拍著遠(yuǎn)處的云海,“你看那片云,像不像楓丹的水浪?”
芙寧娜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云海在山間盤旋,確實像流動的水。她忽然笑了:“原來不管是水還是云,流動的樣子都差不多?!?/p>
下山的時候,芙寧娜已經(jīng)滑得很熟練了。她甚至能跟著教練做簡單的轉(zhuǎn)彎動作,粉色的滑雪服在雪地里格外顯眼,像一朵盛開的花。
回到酒店,芙寧娜累得倒在床上,不想動彈。王萱幫她把滑雪服脫下來,發(fā)現(xiàn)她的襪子濕了:“腳凍壞了吧?我給你燒點熱水泡泡腳。”
阿黃則去樓下買了烤冷面和烤腰子??纠涿娴尼u汁甜絲絲的,烤腰子帶著點焦香。芙寧娜聞著香味,從床上爬起來,接過烤冷面咬了一口:“這是什么?好好吃?!?/p>
“烤冷面,東北的特色小吃,用冷面餅在鐵板上烤,刷上醬,加個雞蛋,香得很。”阿黃說,“明天我們?nèi)ダ系劳?,那里有很多百年老店,能吃到正宗的東北菜?!?/p>
第二天,她們坐公交去了老道外。老道外的建筑是中華巴洛克風(fēng)格,紅磚墻配著圓頂,像童話里的城堡。街上有很多賣冰糖葫蘆和糖畫的小攤,糖畫師傅用糖稀畫出各種小動物,在陽光下像透明的琥珀。
芙寧娜看著糖畫師傅畫龍,眼睛都不眨:“他能用糖畫出龍,真厲害。在楓丹,我們用水畫出動物,但很快就會消失,這個能一直留住嗎?”
“只要不吃,能放很久。”王萱買了個糖畫的小兔子,遞給她,“嘗嘗,甜絲絲的。”
芙寧娜舔了口糖畫,甜得瞇起眼睛:“像楓丹的蜂蜜,就是硬了點?!?/p>
她們在老道外逛了一上午,看了百年的老茶館,聽了段東北二人轉(zhuǎn),吃了鍋包肉和地三鮮。中午在一家老字號餐館吃飯,老板說這家店開了八十年,他是第三代傳人。
“我爺爺當(dāng)年從河北來哈爾濱,推著小車賣包子,后來才有了這家店。”老板給她們端上酸菜白肉鍋,“這鍋是我爺爺傳下來的,用了幾十年,越用越香?!?/p>
芙寧娜喝著湯,忽然說:“這里的味道,有很多人的故事?!?/p>
“是啊,每道菜里都藏著故事。”王萱說,“就像你在楓丹,每滴水里都藏著回憶?!?/p>
下午,她們?nèi)チ怂苫ń系谋┘文耆A。芙寧娜第一次坐狗拉雪橇,雪橇犬跑得飛快,風(fēng)在耳邊呼嘯,她卻笑得格外開心。坐冰車的時候,她和王萱比賽,看誰滑得快,結(jié)果兩人都撞到了一起,笑得直不起腰。
晚上,她們?nèi)タ戳吮┐笫澜绲囊咕啊K械谋穸剂亮似饋?,五彩的燈光在冰上流轉(zhuǎn),像闖進了水晶宮。最高的冰塔閃著七彩的光,塔頂?shù)臒熁ê鋈痪`放,照亮了整個夜空。
芙寧娜站在煙花下,仰著頭,眼睛里映著漫天的星火。雪花落在她的頭發(fā)上、睫毛上,像撒了層碎鉆。王萱舉起相機,把這一幕永遠(yuǎn)定格下來。
回去的路上,芙寧娜忽然說:“我有點舍不得這里?!?/p>
“以后還能再來啊?!卑ⅫS說,“等你想滑雪了,想吃糖葫蘆了,我們就再來?!?/p>
芙寧娜點點頭,嘴角彎起:“嗯,還要坐公交,看冰花,吃酸菜白肉鍋。”
離開哈爾濱那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她們坐公交去機場,車廂里很空,只有幾個要去趕飛機的乘客。芙寧娜趴在車窗上,看著熟悉的街景一點點往后退,心里有點難過。
“看,那是我們第一天去的中央大街。”王萱指著窗外,“雪化了點,露出青石板路了。”
芙寧娜點點頭,忽然從包里掏出那個冰墩墩掛件,掛在包上:“這樣就能帶著哈爾濱的回憶走了。”
到了機場,辦理托運時,芙寧娜盯著行李箱里的冰雕掛件——那是她在冰雪大世界買的小企鵝冰雕,用密封盒仔細(xì)裝著,外面裹了三層保溫袋。
“這能帶上飛機嗎?”她有點擔(dān)心,指尖輕輕敲著盒子,“要是化了,就不好看了?!?/p>
“放心吧,保溫袋能撐到中山?!卑ⅫS幫她把行李箱放上傳送帶,“到了家趕緊放冰箱冷凍層,能存好久呢?!?/p>
過安檢時,芙寧娜的滑雪服上沾了不少雪,安檢員笑著說:“這是從雪窩里剛撈出來的吧?”
她摸了摸衣服上的冰碴兒,認(rèn)真回答:“雪是會發(fā)光的,我想多帶點回楓丹?!?/p>
安檢員被逗樂了,揮揮手放行:“去吧去吧,讓南方的太陽也見識見識哈爾濱的雪。”
登機后,芙寧娜靠窗坐著。飛機起飛時,她看著哈爾濱的輪廓越來越小,最后縮成一片白茫茫的小點,像掉在地上的棉花糖。
“在想什么呢?”王萱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剛在免稅店買的,東北產(chǎn)的,帶點松子味?!?/p>
芙寧娜剝開糖紙,把巧克力放進嘴里:“在想這里的冰和雪?!彼巴獾脑茖?,“它們明明是冷的,卻讓人覺得很暖。就像公交上的烤紅薯,雪地里的冰糖葫蘆,還有……”她轉(zhuǎn)頭看了看阿黃,“你給我綁冰爪的時候。”
阿黃正在看手機里的照片,聞言抬頭笑了:“等回中山,我媽肯定要拉著你問東問西,她最想聽你講楓丹的故事了。”
“我會告訴她,哈爾濱的雪比楓丹的古籍里寫的還要美?!避綄幠妊劬α辆ЬУ模斑€要告訴她,人類的公交車像流動的家,里面有烤紅薯的香味,有老奶奶講的故事,還有……不會融化的溫暖?!?/p>
飛機穿過云層,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暖洋洋的。芙寧娜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著下方的云海,忽然覺得這半個月像一場夢——夢里有會發(fā)光的冰雕,有甜滋滋的冰糖葫蘆,有公交車上的煙火氣,還有身邊人的笑臉。
這些記憶,就像裝在密封盒里的冰雕,不會隨著溫度融化,只會在心里慢慢沉淀,變成比楓丹的水流更長久的東西。
回到中山時,正是傍晚。濕熱的風(fēng)撲面而來,帶著榕樹和白玉蘭的香味。芙寧娜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這是熟悉的味道,像楓丹宮殿里常年不散的水汽,溫柔地裹著人。
阿黃的媽媽早就等在小區(qū)門口,手里拎著剛買的荔枝:“可算回來了!快讓阿姨看看,凍著沒?”她拉著芙寧娜的手,往家里走,“我燉了湯,玉米胡蘿卜排骨湯,解解寒?!?/p>
王萱背著相機包跟在后面,笑著說:“阿姨,芙寧娜在哈爾濱學(xué)會了滑雪,還坐了公交,說比冰滑梯還好玩?!?/p>
“是嗎?”阿黃媽媽眼睛一亮,“快給阿姨講講,公交上有沒有東北大哥給你讓座?”
芙寧娜點點頭,從包里掏出那個冰墩墩掛件:“還有人送我這個,說能帶來好運?!?/p>
晚飯時,餐桌上擺著清蒸魚、白灼菜心,還有阿黃媽媽特意做的雙皮奶。芙寧娜喝著湯,忽然說:“哈爾濱的酸菜白肉鍋很暖,但這個湯……更像家的味道?!?/p>
阿黃媽媽笑得合不攏嘴:“以后常來家里吃飯,阿姨給你做中山的菜,讓你嘗嘗南方的暖?!?/p>
飯后,芙寧娜坐在陽臺上,看著小區(qū)里的燈光。王萱在整理相機里的照片,阿黃在給她講哈爾濱公交的路線圖——他特意把坐過的公交線路都記了下來,說下次再去,就能當(dāng)向?qū)Я恕?/p>
芙寧娜忽然指著天上的月亮:“你看,月亮在哈爾濱的時候是冷的,像冰做的盤子;在這里,是暖的,像浸在水里的玉?!?/p>
王萱放下相機,走到她身邊:“因為這里的溫度不一樣,就像回憶,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味道?!?/p>
芙寧娜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片干枯的雪花——那是她在中央大街撿的,夾在書里壓了半個月,已經(jīng)變成了薄薄的一片,像透明的鱗片?!拔野压枮I的雪帶回來了?!彼p聲說,“它沒有化?!?/p>
是啊,有些東西是不會化的。
就像冰雕里的光,公交上的暖,雪地里的笑,還有這半個月里,流淌在三個人之間的,比楓丹的水流更溫柔,比哈爾濱的冰雪更長久的東西。
它會藏在照片里,藏在冰墩墩掛件上,藏在阿黃媽媽的湯里,藏在芙寧娜偶爾想起時,嘴角揚起的那抹笑里。
永遠(yuǎn)不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