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上的煙火氣,冰與火的交響
第二天一早,芙寧娜是被凍醒的。她迷迷糊糊伸手摸向床頭,卻摸到一片冰涼——原來昨晚睡覺不老實,把被子踢到了地上。窗外的天還沒亮,雪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痕。
她坐起來,裹緊睡衣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縫往外看。樓下的公交站已經有了人影,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縮著脖子等車。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車身上結著冰花,像披了層水晶鎧甲。
“醒啦?”王萱端著兩杯熱牛奶走進來,頭發亂糟糟的,“我剛去樓下餐廳看了,有玉米糊糊和酸菜包,要不要去嘗嘗?”
芙寧娜接過牛奶,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子,舒服地嘆了口氣:“想坐剛才那輛車?!彼钢巴獾墓卉?,“昨天阿黃說,人類的公交車像流動的房子,能載著人去很多地方。”
王萱笑了:“那今天就坐公交去冰雪大世界,正好讓你體驗體驗哈爾濱的公交。不過得早點去,晚了人多,擠得像沙丁魚罐頭?!?/p>
阿黃這時也敲門進來了,手里拿著三件暖寶寶:“給,貼在衣服里,今天去冰雪大世界,在外面待一天,得多穿點?!彼雅瘜殞毞纸o她們,“我查了,坐126路公交能直達,出了酒店左轉就是站臺?!?/p>
吃完早飯,三人裹得嚴嚴實實出了門。公交站臺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都跺著腳取暖,嘴里呼出的白汽連成一片。芙寧娜看著站牌上密密麻麻的字,像在研究什么難題:“這些數字代表什么?像楓丹的水流密碼,指引著方向。”
“是公交線路,126路就是我們要坐的車,從這里到冰雪大世界,要經過十五站?!卑ⅫS指著站牌上的站點,“每站都有名字,就像路上的標記。”
說話間,126路公交車來了,車身上的雪還沒化,輪胎碾過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車門打開,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夾雜著煤煙味和包子的香味。司機師傅喊了聲:“上車投幣,兩塊一位!”
阿黃掏出零錢投進投幣箱,王萱扶著芙寧娜上了車。車廂里人不多,后排還有空位。芙寧娜剛坐下,就被車窗上的冰花吸引了——有的像樹枝,有的像羽毛,層層疊疊,比楓丹工匠刻的窗花還要精巧。
“想知道冰花是什么樣的,等會兒用哈氣把玻璃熏軟了,用手指能畫出圖案?!蓖踺娼趟?,“我小時候總在冬天的窗戶上畫小動物,畫只兔子,畫只鳥,等冰花化了,就像它們跑走了一樣。”
芙寧娜學著她的樣子,對著玻璃哈了口氣,然后用指尖畫了個水波紋。冰花遇熱融化,露出后面模糊的街景,像在冰上開了扇小窗?!罢婧猛?!”她眼睛發亮,又畫了個小鴨子,“在楓丹,水會自己變成各種形狀,這里的冰卻要人類親手畫出來。”
前排有個老奶奶回頭看她,笑著用東北話問:“小姑娘是南方來的吧?第一次見冰花?”
“嗯,從中山來的。”芙寧娜點點頭,手里還在玻璃上畫著圈:“奶奶,這些冰花為什么長得不一樣呀?”
“那是因為窗戶縫里的風不一樣,凍出來的花就不一樣?!崩夏棠绦Φ醚劬Σ[成一條縫,“就像你們南方的云彩,風吹得急了,就變成馬;吹得慢了,就變成棉花糖?!?/p>
芙寧娜聽得認真,忽然指著窗外掠過的街景:“那棟樓的頂是尖的,像插在雪地里的長矛?!?/p>
“那是老秋林公司,賣紅腸和格瓦斯的,有一百多年歷史了。”老奶奶如數家珍,“以前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過年才能去那兒買塊巧克力,用錫紙包著,能揣在兜里焐半天?!?/p>
公交車到站,上來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說說笑笑地擠到后排。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手里拿著烤紅薯,香氣在車廂里散開。芙寧娜吸了吸鼻子,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烤紅薯轉。
男生注意到她的目光,笑著遞過來:“姐姐要不要嘗嘗?剛買的,還熱乎。”
芙寧娜連忙擺手:“不用啦,謝謝?!?/p>
阿黃在一旁掏出錢包:“我買一個吧,多少錢?”
“不用不用,送姐姐的!”男生挺大方,硬把烤紅薯塞到芙寧娜手里,“我們哈爾濱人就這樣,見著稀罕東西就想分享。”
烤紅薯燙得芙寧娜直換手,紅薯皮裂開的地方冒出熱氣,帶著焦糖的甜香。她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點皮,咬了一小口,軟糯的果肉在嘴里化開,甜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比楓丹的烤栗子還甜,像把太陽的味道藏在了里面?!?/p>
王萱舉著相機,把這一幕悄悄拍了下來。照片里,芙寧娜捧著烤紅薯,臉頰被熱氣熏得泛紅,窗外的雪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層碎鉆。
公交車穿過霽虹橋時,芙寧娜忽然站起來,扒著車窗往外看。橋欄桿上的雪積得很厚,雕花紋路被雪填滿,像裹了層奶油。橋下的鐵軌上,一列綠皮火車緩緩駛過,冒著白色的蒸汽,在雪地里拉出一道白煙。
“那是什么車?”她指著火車問,眼睛里滿是好奇。
“綠皮火車,以前沒有高鐵的時候,就靠它跑遍全國。”阿黃給她解釋,“我小時候坐過一次,從中山到廣州,搖搖晃晃走了三個小時,車窗還漏風,凍得我直往我爸懷里鉆。”
芙寧娜望著火車消失在雪霧里,輕聲說:“在楓丹,水做的船會跟著水流走,人類的車卻能自己選擇方向,真厲害?!?/p>
到冰雪大世界站時,公交車上已經擠滿了人。下車的瞬間,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來,芙寧娜下意識把烤紅薯揣進懷里,像抱著個小暖爐。
冰雪大世界的大門是用冰砌的,上面雕刻著龍的圖案,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門口的廣場上,幾個穿著卡通服的雪人招手,肚子上的紐扣是紅色的燈籠。芙寧娜剛走兩步,就被地上的冰磚滑倒,幸好阿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都說了冰面滑?!卑ⅫS無奈地搖搖頭,從包里掏出冰爪給她綁上,“這兒可比中央大街滑多了,到處都是冰雕,走路得像小鴨子一樣,一步一步挪?!?/p>
進了園區,芙寧娜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到處都是冰雕雪塑,有城堡、有佛像、有卡通人物,全都閃著五彩的光。最高的冰塔直插云霄,塔頂的霓虹燈在雪霧里暈開,像彩虹掉在了冰上。
“哇……”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原來冰能變成這么多樣子。”
王萱舉著相機瘋狂按快門:“這才只是門口,里面還有冰迷宮、雪滑梯,晚上亮燈了更好看,像闖進了水晶宮。”
她們先去了冰滑梯。百米長的冰道像條銀色的巨龍,蜿蜒著趴在雪地上。芙寧娜看著從上面尖叫著滑下來的人,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我也要玩!”
排隊的時候,前面有個東北大哥正在給女朋友講笑話,逗得她直笑。大哥看見芙寧娜緊張的樣子,拍著胸脯說:“別怕,哥教你,滑的時候身子往前傾,腳別伸直,保準你比火箭還快!”
輪到芙寧娜時,她深吸一口氣,坐在冰墊上。工作人員一推,她就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風灌進脖子里,凍得她直縮脖子,但耳邊的風聲和自己的尖叫聲混在一起,卻讓她覺得格外快活?;浇K點時,她抱著膝蓋笑個不停:“比楓丹的水滑梯刺激!水會溫柔地托著你,這里的冰卻要你自己迎著風跑?!?/p>
玩累了,她們找了個雪做的椅子坐下。阿黃買了三瓶格瓦斯,玻璃瓶上結著霜。芙寧娜擰開蓋子,喝了一口,眼睛一亮:“這是什么?有點像面包泡在水里,還有點氣?!?/p>
“俄式飲料,用面包發酵的?!蓖踺嬉埠攘艘豢?,“夏天冰著喝更舒服,冬天喝著有點涼,但很解膩?!?/p>
不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原來是有人在玩雪圈。十幾個雪圈連在一起,從坡上沖下來,像一條長蛇在雪地里打滾。芙寧娜看得心癢癢,拉著王萱就往那邊跑:“我們也去!”
玩到中午,太陽升到頭頂,雪開始有點化了。她們找了家園區里的餐廳,點了鍋包肉、地三鮮和酸菜白肉鍋。酸菜白肉鍋端上來時,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冒著泡,酸菜的酸香混著肉香撲面而來。
芙寧娜夾起一片白肉,蘸了點蒜泥,放進嘴里:“這肉好嫩,像楓丹的水煮魚,一點都不柴。”
“這是東北的酸菜,用白菜腌的,配著白肉煮,解膩得很。”王萱給她盛了碗湯,“冬天喝點熱湯,渾身都暖和。”
阿黃則在跟老板聊天,老板說他是山東人,來哈爾濱開了十年餐館最懂南方人的口味:“鍋包肉少放了點醋,怕你們嫌酸;酸菜也泡得時間短,沒那么沖。”
吃完飯,她們去看冰雕展。有個冰雕是仿照敦煌莫高窟的飛天做的,冰雕的仙女衣帶飄飄,手里托著蓮花,在燈光下像透明的水晶。芙寧娜站在冰雕前,久久不肯離開。
“她在跳舞。”芙寧娜輕聲說,“雖然是冰做的,但我好像能聽見她的腳步聲?!?/p>
王萱把相機調成靜音,怕打擾了這份安靜:“冰雕師傅花了三個月才雕成的,每天從早到晚鑿冰,手都凍裂了?!?/p>
芙寧娜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冰雕的衣角:“人類真有耐心,能把這么硬的冰,變成會跳舞的仙女?!?/p>
下午,她們坐公交去了太陽島。公交車穿過松花江公路大橋時,芙寧娜趴在車窗上,看著江面上的冰釣者。他們坐在小馬扎上,魚竿插在冰洞里,一動不動,像一座座雪塑。
“他們在等魚上鉤嗎?”芙寧娜問。
“是啊,冰釣得有耐心,有時候一天都釣不上一條?!卑ⅫS說,“但他們就喜歡這份安靜,坐在雪地里,聽著冰裂的聲音,比釣上魚還舒服。”
芙寧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像楓丹的守塔人,每天坐在塔頂看水流,雖然孤獨,卻很安心?!?/p>
到了太陽島,雪雕園里的雪雕比冰雪大世界的更壯觀。有個雪雕是《清明上河圖》,雕得栩栩如生,連街上行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芙寧娜沿著雪雕慢慢走,像在看一場流動的電影。
“這里的雪好白,像楓丹的珍珠貝,一點雜質都沒有。”她蹲下來,抓起一把雪,捏成個小球,“在楓丹,雪只會落在最高的山頂上,像給山戴了頂白帽子?!?/p>
王萱笑著把她捏的雪球拿過來:“別捏太久,手會凍僵的?!彼龔陌锾统雠謱?,塞給芙寧娜一個,“晚上去吃鐵鍋燉,東北的鐵鍋燉,貼在鍋邊的玉米餅子吸了湯汁,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p>
回去的公交上,芙寧娜靠在椅背上睡著了。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她臉上,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阿黃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王萱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忽然覺得這公交就像個時光機,載著她們穿過哈爾濱的白天與黑夜,看過冰的冷、火的暖,看過陌生人的笑臉、匠人的汗水,把這座城市的煙火氣,一點點揉進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