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正緩步走來。
老者身形不算高大,但步履穩健,一雙眼睛在老花鏡后面,深邃而平靜,掃過之處,喧鬧聲便自動降低了八度。
那是一種見慣了大風大浪才能沉淀下來的氣場。
跟在老者身旁的人,快步搶到林東身邊,壓低了聲音:
“小林!快,快!這是中醫泰斗顧老!”
這名字在業界如雷貫耳!
這種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大人物,怎么會……
林東后背的汗衫瞬間被冷汗浸透,他趕緊迎上前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顧老,您好!”
顧老只是微微點頭,目光已經完全被“參王”吸引了過去。
他沒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一米開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
周圍的人群徹底安靜下來,連相機快門的“咔嚓”聲都顯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位泰斗級的人物,像是在欣賞一件絕世藝術品。
足足過了一分多鐘,顧老才緩緩上前,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套,從里面取出一副老花鏡,戴上。
他俯下身,仔仔細細審視著人參的參紋,還有那幾根靈性十足的參須。
整個展廳,落針可聞。
林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這根參的品質絕對沒問題,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顧老的任何一句評價,都可能決定靠山屯未來的天花板在哪里。
許久,顧老才直起身子,緩緩吁了一口氣。
他沒說話,目光轉向林東:“小同志,這棵參,是你們自己放的山?”
“放山”是行話,指進山挖參。
林東心頭一震,知道這是在考校自己了,他立刻恭敬地回答:
“回顧老,是屯里的老獵人帶著我們,在興安嶺的老林子里,找了半個多月才請出來的。”
“嗯。”顧老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他又指了指旁邊碼放整齊的人參膏和靈芝蜜片,
“這些,也是你們自己炮制的?”
“是,顧老,”林東挺直了腰桿,語氣中帶著自豪,
“從選材到炮制,每一步都是我們靠山屯人親手做的,用的都是傳下來的老法子,不敢有半點馬虎。”
“拿一罐人參膏我看看。”顧老的聲音依舊平淡。
工作人員連忙小心翼翼地遞上一罐。
顧老接過,擰開蓋子。
一股濃郁、醇厚,帶著一絲絲泥土芬芳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
周圍懂行的人,鼻子聳動幾下,臉上已經露出了驚喜。
顧老沒用旁人準備的木勺,而是從自己隨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撥片,輕輕在人參膏表面一挑。
只挑了一小點,送入口中。
他閉上眼睛,嘴唇微抿,整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
林東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手心全是汗。
成敗,就在此一舉!
顧老緩緩睜開了眼睛。
“好……”
他先是輕輕說了一個字。
然后,像是回味無窮,又加重了語氣:“好東西啊!”
他轉過頭,看著林東,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這根參,形神兼備,靈氣內斂,少說,也有一百二十年的火候!是真正的百年山參!貢品,都綽綽有余!”
“嘩——!”
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
顧老卻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說道:
“更難得的是這罐人參膏!入口微苦,而后回甘,藥力綿長醇厚。”
“炮制的手法,是正宗的古法,沒有半點投機取巧!”
說到這里,他重重地拍了拍林東的肩膀,眼中滿是欣賞:
“小同志,了不起啊!在現在這個人心浮躁的年代,你們靠山屯,還能沉下心來,守著這片綠水青山,傳承著這份老祖宗的手藝!”
話音剛落。
短暫的寂靜之后,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
靠山屯來的幾個漢子,眼圈瞬間就紅了,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們知道,顧老的這幾句話,比任何廣告、任何宣傳都有用!
“興安獵人”這個牌子,從今天起,算是真正在這偌大的京城,在這全國的舞臺上,傳開了!
喧囂散去,已是黃昏。
林東謝絕了主辦方安排的晚宴,一個人回到了招待所。
房間的桌上,放著一張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一個電話號碼。是顧老臨走前親手遞給他的。
那張卡片,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白天的一幕幕,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
顧老的贊許,客商們熱切的眼神,還有那些雪片般飛來的合作意向書……
最近這段時間,他林東,從一個山里獵人,成了報紙上的“致富帶頭人”。
靠山屯也跟著出了名,山貨加工坊的機器就沒停過,家家戶戶的錢袋子都鼓了起來。
可林東心里,總有個疙瘩。
人富了,膽子就肥了。活動的地界兒,也越來越往老林子深處去了。
他總忘不了,去年冬天在山里,看到的那一串若有若無的梅花腳印。
大得嚇人……是東北虎的印子。
他有點怕,怕那些被錢燒紅了眼的,會打它的主意。
三天后,林東跟老村長打了個招呼,只說是去山里看看。
他沒多說,也沒帶任何人。
天剛蒙蒙亮,東方泛著魚肚白,靠山屯還在沉睡。
林東已經背上了他的行囊。
一支保養得油光锃亮的老獵槍,一把開了刃的柴刀,一個水壺,一個布袋,里面裝著一小把鹽、半塊玉米餅子。
這是他進山的全部家當。
寒氣像針一樣扎在臉上,他緊了緊身上的舊棉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熟悉的原始密林。
老林子里,跟外面的世界完全是兩個樣。
參天的大樹遮蔽了天空,萬籟俱寂,只有腳踩在枯枝上的聲音。
他的眼睛來回掃視著林中的一切,不放過任何一絲痕跡。
這塊石頭下的青苔被蹭掉了,旁邊還有幾根黑色的豬鬃——野豬剛從這兒路過,看方向,是往南邊山澗去了。
那棵老樺樹上,有幾道半月形的爪痕,離地快一人高——是熊瞎子留下的,看新鮮程度,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
他一路走,一路看,心里卻越來越沉。
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尋找東北虎的蹤跡。
可一連四天,他幾乎走遍了靠山屯周邊所有人跡罕至之處,沒發現一點線索。
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這片林子,已經留不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