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聶突然問道:"小師弟,你親眼見過那神種,覺得是真是假?"
"我今日細看了那些種子,顆粒飽滿,胚芽活躍,十有**是真的。"
蓋聶聽后展顏一笑:"若真能成功,天下百姓就有救了。一年三熟,可解多少饑荒......"
方銘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陛下怎么會同意讓荊軻隨行?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蓋聶眼中浮現一絲笑意:"原本陛下只派我一人前往。但臨行前,我去見了荊軻一面。"他輕啜一口茶,"將田虎等人遇險、神種可能解救蒼生的事告訴了他。"
"然后呢?"
"然后他就直接拍案而起,要求面見陛下。"蓋聶搖頭苦笑,"你猜他怎么說的?'嬴政,老子不是為你去的,是為天下餓肚子的百姓去的!'"
方銘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陛下就......這么答應了?"
"陛下當時盯著荊軻看了很久,"蓋聶回憶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最后只說了一句:'記得回來。'"
"結果荊軻哈哈大笑,說:'好,等我。'"
方銘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嘆道:"陛下胸襟,當真非常人可比......"
"大師兄......"方銘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你說荊軻他......真的甘心回到那個牢籠?"
蓋聶白衣如雪,指尖輕輕摩挲著淵虹劍的劍穗。那是用特殊手法編織的同心結,在燭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他啊......"蓋聶眼中浮現一絲笑意,"臨走時還跟我打賭,說若是救回田虎,要陛下賞他三壇蘭陵美酒。"他頓了頓,"結果剛回咸陽,自己就拎著酒壇回天牢去了,攔都攔不住。"
方銘忍不住搖頭輕笑:"真不愧是荊軻。"笑罷又嘆,"一諾千金,生死無悔,這樣的俠客......如今少見了。"
"是啊。"蓋聶望向窗外,"所以他才會說——'我不是為你嬴政去的,是為天下餓肚子的百姓去的'。"
一陣沉默。茶爐上的水咕嘟作響,驚醒了各懷心事的兩人。
"對了。"蓋聶突然正色,"聽說陛下給你賜婚了?"
"噗——"方銘一口茶噴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擦拭衣襟,"大師兄怎么突然......"
蓋聶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我在宮中當值,自然知曉。"他輕輕放下茶盞,"師傅雖云游未歸,但我這個做師兄的,總該過問一下。"
方銘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玉佩——那是嬴陰嫚前日托人送來的,上面刻著精細的并蒂蓮紋。
"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嬴陰嫚公主我見過幾次。"蓋聶的聲音溫和下來,"雖貴為帝女,卻沒有那種驕橫、奢靡,很不錯!”
方銘眼前浮現出那個在油燈下認真演算的側影,發絲垂落都渾然不覺的模樣。他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又急忙抿住。
蓋聶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繼續道:"至于驚鯢......"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咔"的一聲輕響。
方銘條件反射般彈起身,想要開門查看。蓋聶卻抬手示意:"無妨,是驚鯢。"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窗欞,"已經走了。"
"她......"方銘僵在原地,只覺得臉上火燒般發燙,"她都聽見了?"
蓋聶難得地露出笑意:"想必是來護衛的,正好聽見我們在談她。"他搖搖頭,"你這反應,倒讓我想起當年師傅給我說親時的樣子。"
方銘哀嚎一聲捂住臉:"大師兄!"
"好了,不逗你了。"蓋聶正色道,"驚鯢既脫離羅網,又將成為你的家人,便算是我鬼谷半個門人。"
方銘猛地抬頭:"大師兄的意思是......"
"有些適合女子修習的鬼谷心法,我可以傳授于她。"蓋聶指尖輕點桌面,"比如'清心訣',對她化解殺氣大有裨益;'流云步'與她的身法相得益彰;還有......"
方銘怔怔地望著師兄。在他的印象里,蓋聶從未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那雙向來平靜如潭水的眼睛,此刻竟閃著溫暖的光。
"大師兄......"他喉頭發緊,"多謝。"
"先別急著謝。"蓋聶突然話鋒一轉,"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們二人?"
這個問題像一盆冰水澆下。方銘的手指無意識地描摹著茶杯邊緣:"按禮制,陰嫚公主是正妻,驚鯢為妾室。但......"
"但你覺得委屈了驚鯢?"
方銘沉重地點頭:"她為我做的很多,在大梁城,在西湖......"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蓋聶靜靜地聽著,直到方銘說不下去才開口:"感情之事,外人難以置喙。但有一點——"他直視方銘的眼睛,"莫要辜負任何一人的真心。"
月光大盛,透過窗欞在地上投出清晰的格子影。方銘盯著那些光影,突然問道:"大師兄當年......可曾有過這樣的煩惱?"
蓋聶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良久,他才輕聲道:"我選擇了劍道。"
這句話里包含的千言萬語,讓書房再次陷入沉默。
此時,在屋頂的飛檐上,驚鯢抱膝而坐。夜風掀起她的衣袂,露出腰間還未痊愈的傷痕。方才書房里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她耳中。
"鬼谷門人......"她輕聲重復著這個陌生的稱呼,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驚鯢劍——那是她唯一的"家人"。
多少年了?自從被羅網帶走的那天起,她就再沒有過"歸屬"。名字是代號,身份是工具,活著只為了完成任務。直到遇見方銘......
一滴冰涼落在手背上。驚鯢詫異地抬頭,夜空繁星點點,并無雨意。她這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
書房內,方銘送走蓋聶后,獨自站在庭院中。他知道驚鯢一定在某個角落,就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守護著他。
"驚鯢。"他突然對著空氣說,"三日后我要去驪山監工碑林建造,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嗎?"
屋檐傳來極輕的響動,但沒有回應。方銘卻笑了,他知道她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