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縣衙內(nèi)只聽得見竹簡翻動的沙沙聲。王貢和幾名羽林衛(wèi)埋首于堆積如山的賬冊中,額頭上的汗珠滴在簡牘上,又被迅速擦去。案幾上的油燈添了又添,連馮劫都開始懷疑——這少年縣令莫非打算在賬房里待到年底?
當(dāng)馮劫將方銘的動向密報給嬴政時,得到的回復(fù)卻出人意料:
"不必干涉,靜觀其變。"
嬴政的聲音透過信使傳來,平靜中帶著幾分玩味。馮劫捏著密信,望向仍在伏案疾書的方銘,若有所思。
第四日清晨,王賁正對著最新整理出的田賦差異頭疼不已,忽然被人從背后拍了拍肩。
"走,換便服。"方銘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手里拎著兩套粗布衣衫,"跟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王貢先是一愣,隨即如蒙大赦:"大人英明!"他丟下毛筆,差點歡呼出聲——這三天看賬看得他眼睛都快瞎了!
片刻后,兩個"年輕農(nóng)夫"從縣衙側(cè)門溜了出來。王賁別扭地扯了扯粗糙的衣領(lǐng),小聲道:"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
方銘說道:"去隨意轉(zhuǎn)轉(zhuǎn)。"
剛轉(zhuǎn)過街角,身后傳來一聲輕咳。馮劫不知何時也換了身商賈打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方縣令出游,怎不叫上老夫?"
方銘無奈一笑:"馮大人果然耳目靈通。"
三人沿著鄉(xiāng)間土路慢行,四周盡是低矮的茅草屋,土墻斑駁,偶有雞犬相聞,卻少見青壯人影,整個村落顯得蕭條而沉寂。
"這藍田縣,怎么比想象的還要窮?"王賁低聲嘀咕,腳下一不留神,踩進了一處泥坑。
方銘掃視四周,眉頭微皺:"大半良田都被占了,普通農(nóng)戶怕是連糊口都難。"
正說著,前方田埂邊坐著一位須發(fā)花白的老農(nóng),正佝僂著背,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幾株干癟的麥穗,神情木然。
方銘眼神一亮,正要上前,老農(nóng)卻警覺地抬頭,渾濁的雙眼在三人身上一掃,立刻別過臉去,顯然不愿搭理生人。
"老丈——"方銘剛開口,老農(nóng)便拄著木棍起身欲走。
"且慢。"馮劫忽然上前,從袖中排出幾枚銅錢,笑呵呵道,"我家公子乃咸陽大戶子弟,此次隨我出游踏青,見老丈在此,想請教些農(nóng)事。"
老農(nóng)盯著銅錢,猶豫片刻,終于慢吞吞坐回田埂:"問吧,老漢知道的不多。"
馮劫順勢蹲下,指著遠(yuǎn)處的農(nóng)田:"這片地,收成如何?"
老農(nóng)嗤笑一聲:"收成?哪還有什么收成!"他抓起一把土,"好好的地,硬說是'薄田',一畝只按半畝征稅,可田租卻照舊交足!"
方銘與馮劫對視一眼,故作驚訝:"還有這等事?"
老農(nóng)壓低聲音:"你們外鄉(xiāng)人不懂......"
老漢不愿再多談田畝之事,方銘見狀,順勢換了個話題:"老丈,沒了田地,這些年怎么過活?"
老漢枯瘦的手指搓了搓麥稈,啞著嗓子道:"后山打些野物,挖些野菜......"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麻木,"實在活不下去的,就去田家為奴為婢,混口飯吃。"
王賁聽得眉頭緊皺,忍不住插話:"縣里就不管嗎?"
"縣里?"老漢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咧開缺了牙的嘴,"好些年沒見過縣令老爺嘍!平日里就一個里正,還是田家指派的......"
方銘蹲下身,與老漢平視:"那賦稅呢?"
"該交的一文不少。"老漢用木棍在地上劃了道痕,"說是朝廷要打仗......"
馮劫適時遞上一塊干糧:"老丈,平日里鹽鐵可還夠用?"
"鹽?"老漢接過干糧,小心地掰成三份藏進懷里,"去年冬,一斗谷子換半兩鹽......"
問完柴米油鹽,方銘起身告辭。走出百步遠(yuǎn),王貢一拳砸在樹上:"豈有此理!"
后來王貢又想起來,問道:“這個田家是誰?”
方銘聽后,笑呵呵的答道:“估計是個富戶,說不定和宮里有些關(guān)系,你可還記得打前幾天整理賬本的時候,關(guān)于田家的賬目幾何?”
聽著方銘的話,王賁思索了片刻,“賬目里沒有田家呀?會不會是老漢年紀(jì)大了,記錯了?”
方銘停下腳步,忽然開口:"如果老漢沒記錯呢?"
王貢王賁撓了撓頭:"大人是說......"
"你猜。"方銘目光深邃。
王賁一愣,隨即恍然:"大人是說......田家已經(jīng)把手伸進縣衙了?"
方銘冷笑一聲:"不止是'伸進去',恐怕早就鳩占鵲巢了。"
馮劫在一旁輕撫胡須,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方縣令果然敏銳。"
三人繼續(xù)前行,穿過幾條蕭條的街巷。
賣炊餅的老嫗說,每月要交"攤稅";打鐵的匠人抱怨,生鐵都被田家壟斷;藥鋪的學(xué)徒透露,田家派人收"平安錢"......
每聽一樁,王貢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不知不覺,日頭已經(jīng)西沉。方銘站在衙門口,回望這座暮色中的小城。
"一天就探出這么多消息,"王貢忍不住道,"大人為何不立即整治?"
方銘拍了拍他的肩:"網(wǎng)要慢慢收,魚才跑不掉。"
看著西沉的太陽,三人分開。
回到驛館后,并沒有馬上的洗漱休息,而是坐在桌案旁,開始回想著今天遇到的一切。
"田家不倒,縣衙難立。"他在心中默念,眼前浮現(xiàn)出白日里那些百姓躲閃的眼神。那些眼神里,有畏懼,有麻木,唯獨沒有對官府的信任。
(公信力...)
他忽然想起了嬴政。
“如果是始皇大大會怎么做呢?”突然,一句非常中二的話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我為始皇,當(dāng)鎮(zhèn)壓世間一切敵。”
想到這,方銘突然的覺得,他好像明白該如何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