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闕三萬里 第24章 田家？算什么東西！

清晨，縣衙正堂內(nèi)，方銘破天荒地將王賁和新任命的幾名羽林衛(wèi)吏員召集到一起。

案幾上攤開著昨日暗訪時記錄的密冊，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田氏的罪證——強(qiáng)占田畝、、欺壓百姓......

方銘環(huán)視眾人，聲音低沉而冷肅： "諸位，昨日我們下去看過了。" 他手指重重敲在案幾上，震得茶盞一跳： "田家——搶占田地，逼良為奴，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此等豪強(qiáng)，死有余辜！" 堂內(nèi)一片肅靜，唯有眾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方銘目光轉(zhuǎn)向王賁，沉聲道： "王賁，你帶幾個人，專門負(fù)責(zé)收集田氏的罪證。" 王賁抱拳："末將領(lǐng)命！" 方銘微微瞇眼，補(bǔ)充道： "必要的時候，可以亮出你王家的身份。" 王賁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告訴他們，你是王翦的兒子。"方銘冷笑，"有些百姓不敢得罪田家，但若是知道背后站著大秦將門，或許就敢開口了。"

王賁眼中精光一閃，重重點頭："末將明白！"

"張伍！"方銘敲了敲案幾上厚厚的空白竹簡，"你帶三個識字的，專門負(fù)責(zé)記錄百姓口供。"他特意從箱中取出一疊嶄新的簡牘，"用這個記，每份口供必須讓百姓按手印。"

張伍接過簡牘，發(fā)現(xiàn)每片竹簡右上角都烙著小小的"秦"字印記——這是咸陽宮中賞賜給臣子的竹簡。

"記住三點。"方銘豎起手指，"第一，田畝賦稅；第二，田家背景；第三..."他忽然壓低聲音，"重點記下田家強(qiáng)搶民女、私設(shè)刑堂這些見不得光的事。"

窗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李柒已經(jīng)帶著二十名羽林衛(wèi)在院中列隊，玄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李柒。"方銘推開窗，"你帶人走遍藍(lán)田各鄉(xiāng)，記住——"他拋過去一塊銅牌，"每到一村，先敲鑼，再宣讀縣令告示。"

李柒接住銅牌，身后的羽林衛(wèi)們不約而同挺直了腰板——他們終于不用再對著賬冊抓耳撓腮了。

"遇到田家的人怎么辦？用不用躲著他們？"李柒摩挲著佩刀問道。

方銘忽然露出森然笑意："不必，就當(dāng)不知道他們的罪狀，還要主動告訴他們藍(lán)田新來了個縣令。"

“我倒是要看看，這個藍(lán)田的田家到底有什么背景。”

晨風(fēng)吹動縣衙新掛的青色帷帳，張伍抱著簡牘匆匆出門時，正聽見李柒在衙門外高聲宣布：

"新縣令有令！凡有冤情者——"銅鑼"咣"地一震，"今日起可直接入衙申訴！"

遠(yuǎn)處屋檐下，幾個褐衣人聞言變色，急匆匆往田家莊園方向跑去。方銘站在窗前，看著他們慌亂的背影，輕輕撫過腰間那柄青銅短劍。

田家莊園，雕梁畫棟，朱門高墻。

田氏家主田四斜倚在軟榻上，閉目享受著兩名美婢的揉捏。一名婢女跪坐在側(cè)，纖纖玉指剝著晶瑩的葡萄，小心翼翼地送入他口中。

"家主。"一名褐衣家仆匆匆入內(nèi)，跪伏在地，"縣衙那邊有新動靜。"

田四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說。"

"那新來的縣令派了羽林衛(wèi)四處敲鑼，說要讓百姓有冤申冤。"家仆低聲道。

田四聞言，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胸腔震動，連帶著美婢的手都抖了抖。

"就這？"他揮退婢女，坐直身子，眼中盡是輕蔑，"我還以為這新縣令有什么高明手段，結(jié)果就只會玩這種小把戲？"

家仆猶豫道："可那縣令身邊跟著一個軍士，還帶著百名羽林衛(wèi)......"

"那又如何？羽林衛(wèi)又如何？"田四冷笑，"你知道為什么藍(lán)田這么多年都沒有縣令嗎？"

他站起身，負(fù)手踱步到窗前，望著遠(yuǎn)處縣衙的方向："其一，秦王根本不想讓藍(lán)田有縣令。這地方離咸陽太近，若真讓誰在這兒坐穩(wěn)了，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其二，藍(lán)田這些年為何沒出過亂子？"他轉(zhuǎn)身，目光陰鷙，"還不是因為我田家鎮(zhèn)著！朝中的那位大人心里清楚，秦王心里也清楚——藍(lán)田可以窮，可以亂，但絕不能脫離掌控！"

家仆仍有些不安："可這次畢竟是王命......"

"王命？"田四嗤笑一聲，"朝中那位大人說了，這新來的縣令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娃娃，仗著鬼谷名頭混了個官職。"他拍了拍家仆的肩，語氣森然，"讓他鬧，看他能翻出什么浪來。"

美婢重新跪坐回來，輕柔地為他捏肩。田四舒服地瞇起眼，淡淡道："不用管他。先讓他開心幾天，過幾天，我去親自會會這個縣令。”

當(dāng)王賁帶著三名羽林衛(wèi)踏入村莊時，原本在田間勞作的農(nóng)人紛紛低頭，加快腳步躲進(jìn)茅屋。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正在閑談的老者見狀，也立刻噤聲散去，只留下滿地凌亂的腳印。

"果然如大人所料......"王賁咬了咬牙，抬手示意羽林衛(wèi)止步。

他獨自走到最近的一間茅屋前，輕輕叩門："老鄉(xiāng)，我們是縣衙的人，想問問......"

"官爺饒命！"屋內(nèi)傳來婦人驚恐的哭喊，"今年的租子已經(jīng)交足了！"

王賁深吸一口氣，突然解下腰間佩劍遞給身后的羽林衛(wèi)，又脫下玄甲頭盔，露出里面繡著王家徽記的里衣。

"我乃王翦之子，王賁！"他朗聲道，"奉新縣令之命，特來查訪田氏罪證！"

死寂。

片刻后，茅屋的門縫微微打開，一只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王賁衣襟上的猛虎家紋。

"真...真是王老將軍的兒子？"沙啞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王賁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上面"王"字猙獰如虎："此乃家父所賜，可要看仔細(xì)？"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伸出一只顫抖的手："將軍...將軍當(dāng)年在邯鄲放過小老兒全家......"

王賁順勢握住那只枯手："老丈既知我王家，當(dāng)知我今日必然為老丈做主。"

"將軍，進(jìn)屋說話！"老丈突然壓低聲音，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他左右張望，確認(rèn)無人尾隨后，一把拉住王賁的胳膊，打算將人拽進(jìn)屋內(nèi)。

看著老丈的反應(yīng)，王賁心中了然。

于是王賁彎腰跨過低矮的門檻，屋內(nèi)昏暗潮濕，土墻裂縫中塞著枯草擋風(fēng)。一張瘸腿的木桌上擺著半碗發(fā)黑的野菜粥，墻角堆著幾件破舊的農(nóng)具，刃口早已磨得發(fā)亮。

"將軍見笑了......"老丈用袖子擦了擦唯一完好的草席。

王賁單膝跪坐在席上，鎧甲與佩劍擱在一旁。老婦人顫抖著捧來一碗清水，碗邊還缺了個口。

"老丈，您家的田......"王賁剛開口，老丈突然老淚縱橫。

"原本有八畝好田啊！"老丈粗糙的手掌拍著膝蓋，"靠著渭水，年年收成足夠交租，還能余下些......"

老婦人突然崩潰大哭："都怪那年買了田家的新糧種！說是能增產(chǎn)三成......"

"結(jié)果連苗都沒出齊！"老丈咬牙切齒，"去理論，反被說我們不會種地。賦稅卻要按往年豐年的標(biāo)準(zhǔn)交......"

王賁的拳頭捏得咯咯響："后來呢？"

老婦人突然跪倒在地，額頭抵著泥土："第三年實在活不下去，只能把閨女......"她的哭聲戛然而止，昏死過去。

老丈慌忙掐老伴的人中，渾濁的眼淚滴在破席上："十五歲的丫頭啊......賣給田四當(dāng)妾，說好能抵三年租子。"

"可那畜生......"老丈突然抓起砍柴斧劈向土墻，"玩了三天就賣到醉仙樓去了！說好的賦稅也一分沒免......"

"今年實在熬不過了......"老丈頹然坐倒，"本想等秋收后......帶著老婆子逃荒去......"

王賁聽著老丈的控訴，胸口劇烈起伏，握劍的手因用力而發(fā)白，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響聲。他猛地站起身，鎧甲碰撞發(fā)出鏗鏘之聲，眼中燃起的怒火幾乎要將這破舊的茅屋點燃。

"田四這畜生！"王賁咬牙切齒，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不殺此人，我王賁誓不為人！"

他的佩劍"滄啷"一聲半出鞘，寒光映在土墻上，驚得老婦人往后縮了縮。

但下一秒，王賁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劍按回鞘中。方銘臨行前的叮囑在耳邊回響——"記住，我們要的是鐵證如山，不是快意恩仇。"

他單膝跪地，與老丈平視，聲音沉穩(wěn)下來："老丈，如今藍(lán)田來了新縣令，姓方，是陛下親派的能臣。我現(xiàn)為縣衙主簿，正是奉方大人之命查訪田家罪證。"

老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又迅速黯淡："縣令？藍(lán)田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縣令了......"

"這次不同。"王賁從懷中取出一塊銅牌，上面刻著"藍(lán)田縣衙主簿王"的字樣，"方大人帶著陛下的密令，還有百名羽林衛(wèi)隨行。"

他指向窗外："縣衙專門安排了人，只為收集田家的罪證。老丈若信得過我，明日便去縣衙。"說著撕下里襯一角，畫了個簡易路線圖，"從西偏門進(jìn)，直接報我的名字。"

昏暗的油燈下，老婦人攥著那塊田契，指節(jié)發(fā)白，嘴唇微微顫抖。她抬頭看向王賁，渾濁的眼中滿是恐懼與猶豫。

"不......不能去......"她聲音嘶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前些年，村東的老趙家也去告過，結(jié)果......"

她的手死死抓住老丈的衣袖，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青："當(dāng)天夜里，田家的人就闖進(jìn)來，把他家......把他家......"

話未說完，老婦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

老丈拍了拍老伴的手，嘆了口氣，轉(zhuǎn)向王賁："將軍，不是我們不信您，只是......"

他指了指門外漆黑的夜色，聲音壓得極低："田家在宮里有人，以前去告狀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王賁看著老兩口驚惶的模樣，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間佩劍："老丈，您知道咸陽宮里，有幾個人官職比我爸爸還大嗎？"

老丈被問得一愣，下意識搖頭。

"除了陛下，一個都沒有！"王賁"鏘"地一聲拔出半截劍刃，寒光映著墻上王翦親題的"忠勇傳家"四個大字，"田家朝中有人？呵，我父親滅國的時候，他們主子還在玩泥巴呢！"

王賁蹲下，語氣忽然溫和的說道："婆婆您看——"他從懷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這是今早剛到的家書，我爺爺特意囑咐，要幫方縣令把藍(lán)田的事辦漂亮了。"

"所以您二老放心。"王賁，"明日縣衙會清場，站崗的全是跟著我父親打過仗的老兵。"他忽然壓低聲音："田家那些狗腿子，連衙門前的石階都摸不著！"

昏暗的油燈下，老丈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那半塊染血的田契，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苦笑。

"將軍，我們想通了。"老丈佝僂的背忽然挺直了幾分，"閨女沒了，就剩我們兩個老棺材瓤子..."

老婦人突然抓住王賁的鎧甲，枯瘦的手指爆發(fā)出驚人的力氣："只要能讓田四那個畜生償命！我們這把老骨頭，死了也值當(dāng)！"

王賁心頭一震，只見老丈從炕席下抽出一把生銹的柴刀，在磨刀石上"唰唰"磨了兩下："這些年，我天天磨這把刀，就等著..."

"老丈！"王賁一把按住他的手，"您的仇，讓王法來報！"

老兩口對視一眼，突然跪地"咚咚"磕頭，額頭上沾滿泥土。

王賁急忙攔下他們，“兩位老丈，這是為何？”

只見兩位老人早已泣不成聲，根本沒法答話。

“哎~~”

王賁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二人，突然覺得他的心境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之前滿腦子渴望封侯拜相，對別的事情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但是現(xiàn)在的他卻會為了兩名黔首而生出不一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