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會在陌生的環境下保持警惕。
更別說唐奇十分了解,‘狗頭人’是一個會在地道中慣用陷阱的族群。
在神經緊繃的狀態下,他的五感遠比平時敏銳。
因而他在聽到耳邊細簌動靜,來自頭頂的一瞬間,他便猶如針扎般汗毛倒豎,下意識向身后撲倒去。
“轟隆!”
他判斷出頭頂的土壤像是失去了支撐,致使土壤上層的碎石轟然落下,堆積在了他的眼前,儼然形成了一座碎石墻。
好在雙腿抽離的及時,只是沾上少許的泥沙,沒被困在原地。
“你們那邊什么情況!?”
這動靜驚到了黑蛇,他們儼然有了一墻之隔,使得聲音從碎石的縫隙中傳來,有些沉悶。
唐奇心有余悸地直起身子,惶然道:
“看來它們不太想讓我通過去。”
他很快便聽到了鈍器敲擊石堆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坍塌巨響。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這上頭到底還有多少石頭?”
矮人大罵一聲——
一旦將這堵堆積的碎石墻鑿出個缺口,土壤積存的石塊也會很快填補這一部分,他們恐怕很難再原路返回了。
“你們去找找其它的路!”
黑蛇喊道,
“狗頭人的隧道四通八達,從其它洞口進,總能跟我們在盡頭匯合。”
豺狗轉了轉眼珠,忽然提議:
“老大,我看這些狗頭人根本攔不住你們啊,干脆讓我直接在洞口等你們怎么樣?也省得我在這里迷路,讓你們找不到人。”
那頭的黑蛇思忖一番,覺得豺狗的話也有道理。
已經確定是狗頭人巢穴,星梅的位置也**不離十,接下來的處理不算困難。
而倘若真有他們兩個解決不了的問題……
再來兩個半吊子,只怕也徒增麻煩。
“那你們在剛才的篝火旁等著。警戒著點四周,別死在狗頭人的巢穴里——免得命都沒了還要被人笑話。”
“我的劍術您還不相信嗎?”
“我是提醒你,雙拳難敵四手。有什么矛盾,最好等安全了之后再解決!”
黑蛇有意提醒,但終究沒有再多囑咐什么。
只是又跟碎石耳語了兩句,腳步聲在片刻后遠去。
唐奇連忙在此時站起身,手持弩弓。
警惕地看向,將揶揄目光投射而來的豺狗——
對方故意拿劍身拍打著手掌,像是在打量一頭待宰的豬。
生怕這條惡犬忽然發難,唐奇只好先聲奪人:
“黑蛇說地很明白了,隧道四通八達,任何一個洞口都可能有伏兵埋伏。在這里起內訌,我們誰都解決不掉狗頭人的圍攻。”
對危險的直覺,讓他將心都提在了喉嚨里,緊張到脊背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汗水浸透。
豺狗則冷啐一聲,咬緊黃牙:
“你是在威脅我么?老子完全可以在這里把你宰了,離開這個洞窟,到時候可沒有危險可言!”
“你當然可以這么做,我可反抗不了你。”
“嗯哼?”豺狗見對方示弱,忍不住輕哼一聲。
“只要你能確保我們的后路沒有追兵的話——
萬一篝火旁已經聚集了一伙狗頭人,哪怕你能憑一己之力,在圍攻中逃出去,多半也會身負重傷。
我的準頭不錯,為你分擔一兩只狗頭人不是問題,遇到危險你也會輕松許多。”
唐奇語氣漸軟,全然沒有之前針鋒相對的模樣,
“聽著,我不想死,你也不想。對嗎?
沒人想死在暗無天日的洞窟里;
沒人會帶著鮮花來墳前悼念你。”
他適當的哼起歌謠,像是在緩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洞窟對他們兩個半吊子來說十分危險,但凡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都知道該怎么做。
后者緊盯唐奇,沉默半晌。
唐奇干脆將輕弩擱置在地上,舉起雙手,表達無害。
兩人距離很近,搏斗起來,在這狹窄的隧道里,他幾乎沒有勝算。
那放不放下弩弓也就沒差。
而恰恰是他這般服軟的態度,讓豺狗越發滿意:
“那你最好祈禱外面真的有狗頭人。”
說完便徑自轉過身,就這么放心的把后背暴露出來。
唐奇這才拾起了輕弩。
豺狗任由他這么做。
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有些信任這個詩人了。
畢竟連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單獨面對狗頭人的圍攻,對方就更不可能。
而黑蛇提醒地沒錯——
哪怕要內訌,也該確保自己處在安全的環境中再說。
他們彼此是有矛盾。
卻也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比起他人的恐懼,豺狗現在更需要一個完整的幫手。
但等事情結束之后,不論這個詩人怎么動用自己煩人的嘴皮,他都會充耳不聞,掐碎他發聲的喉嚨——
他當然不會殺人,甚至都很少殺人。
“死亡只會獲得臨終的恐懼,壓迫才能換來長久的絕望。”
這是【黑礁港】的生存之道。
這座位于領主聯盟最西側,臨近無垠海的海港城市,向來是貪婪與罪犯的搖籃。
豺狗并不會懷念它。
但每當看到自己失去的小拇指,便也意識到自己永遠無法擺脫,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
黑礁港出生的‘老鼠’們,很難不去依附于城里大大小小的幫派。
跑腿也好、打探消息也好,總要有人替大人物做些雜活,維系生活。
對手安插的釘子,也往往出自這一類人。
豺狗不是那顆釘子。
但頭目認為手底下埋了根釘子。
他只是恰巧成了殺雞儆猴的對象,被按在長桌上一刀砍去了小指。
“老大,我真的不是叛徒!”
他還記得自己據理力爭的聲辯,
“我從六歲起就在您的手底下做事,沒有您的幫襯,我早就死在了【鼠巷】里,又怎么可能出賣您!?”
頭目點了點頭,讓醫師為他接上了斷掉的小指。
然后又砍了下去。
“為什么!?”他不解的哭號。
“你聲音太大了。”
他還記得那個頭目的解釋,
“害怕我的人可不會大聲辯駁自己的無辜。
他們只會跪在我的腳下,乞求我的仁慈。”
一個始終生活在恐懼里的人,只有被人懼怕,才能讓他獲得彌足的安全感。
頭目如此,豺狗亦如此。
只是……
“我怎么會想到這些?”
豺狗發覺,眼前頻閃的回憶漸漸褪去。
一股腥甜從舌尖彌漫開來。
喉間的堵塞,讓他遲遲發不出聲響。
疼痛這才漸漸襲來,讓他終于瞥見脖頸上直插的弩箭。
箭頭上的鮮血滴落在隧道里,與泥沙混作了一潭。
他終于恍然。
剛才看到、聽到的一切,竟是臨終前的走馬燈。
心頭的恨意像觸火的干柴陡然焚燒,又緊跟著生機的流逝化作灰燼。
他這才察覺,自己是被魔法影響了情緒。
讓他在那么一瞬間,對這個詩人感到了信任!?
什么時候!?
他忽然想起唐奇輕哼的兩句歌謠……
“小心屁股,不是嗎?”
唐奇強忍著反胃的沖動,沖豺狗的屁股又射去一箭,將他像根釘子一樣徹底釘在地上。
在豺狗的痛呼中,延續著悠揚的歌謠:
“沒人想死在暗無天日的洞窟里,
沒人會帶著鮮花來墳前悼念你;
如果你還懷有生存下去的希冀,
請銘記這挽歌對你嘲弄的笑意。”
明白一切的豺狗,卻已無力吶喊唐奇為什么會是一個施法者。
只能在不甘與不解中,發出虛脫的氣聲:
“殺了我……你也會、死在、圍攻里……”
他渙散的瞳孔映照出唐奇的影子。
死到臨頭也沒能想通,這個比自己還脆弱的詩人,憑什么敢暗下殺手?
“除非我能確定,那些狗頭人不會從洞里鉆出來。”
唐奇不介意解釋自己的動機。
可癱在甬道中的豺狗卻已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