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指了指庫魯:
“狗頭人偷走鞋匠的皮靴,是為了盜竊星梅,充作供奉的貢品,那就不可能搗毀星梅。
林恩神父清早有晨跑的習慣,他看到你出現在大衛家附近,而不是在教堂里,也不太像是偶然。
答案只能是,你借為林恩神父送東西的借口出門,在大衛一家睡醒前,破壞了他們家的果園?!?/p>
“我、我……”
在真相面前,辯駁毫無意義。
安比只能抓緊唐奇的衣袖,沖他眨著通紅到,仿佛下一秒便要決堤的大眼睛:
“都怪喬治天天欺負我,罵我是怪物。我只是想偷偷給他一個教訓——我不想當壞人的!”
唐奇倒是沒什么糾結對錯的意愿:
“事出有因。你有自己的理由,壞人……應該算不上吧?!?/p>
“那、那我要向他道歉嗎?他已經向我道歉了……”
“都可以?!?/p>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覺得應該向他道歉,但總是忍不住想到他罵我時的樣子……”
“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思考,不必馬上得出一個結論。
你是自由的。
你可以做一個寬容的人,可以做一個嚴格的人??梢宰鲆粋€好人,可以做一個壞人。
但不論如何,能決定你成為誰的,只有你自己?!?/p>
畢竟是個心智還不成熟的少女,唐奇有些拿不準,自己是否要以一個家長的心態教育她。
這不該是他的工作,他也負不起這個責任,點到為止就好。
“那安比再想一想要怎么做……在這之前,可以先不告訴姐姐嗎?”
“說閑話的人,舌頭一般都很長?!?/p>
唐奇張開嘴,示意自己的舌頭是正常尺寸。
少女會心一笑,也沖唐奇吐出了舌頭:“那安比也不是!”
“庫魯、不是!”
狗頭人也吐出了自己纖長的信子,但它很快便發現自己類蜥蜴的舌頭,甚至能伸展到它的鼻孔。
它很快耷拉下了腦袋:
“庫魯、是……”
空氣充滿了快活的氛圍。
但氣氛沒能持續多久,等臨近【金色橡樹】,看到酒館大門前,站著一個叉腰的倩影時,安比的笑容很快便收斂了起來。
凱瑟琳保持著一貫的笑容,極具禮貌,讓人如沐春風。
可安比知道,姐姐這份體面的笑容不是給她看的。
直到安比走到眼前,凱瑟琳首先向唐奇道謝:
“詩人先生,實在給您添麻煩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才好?!?/p>
看來她已經聽說過今天發生的一切。
“那不如免去我在酒館中的開銷?”
雖然拿到些意外之財,但沒有人會嫌錢多,唐奇也不多客氣。
“如您所愿?!?/p>
聽到他的要求,凱瑟琳反而卸下了警惕,
“為了這個孩子,您不惜以身犯險……總之,請把酒館當作自己家一樣看待?!?/p>
如果唐奇幫了大忙,卻什么都不索取。
凱瑟琳只會覺得,他是在渴求更多的東西。
簡單的道謝之后,她摸了摸安比的頭:
“因為接下來是私事,所以……”
“你說把酒館當家,但我可不敢真把自己當家人?!?/p>
唐奇開著玩笑,連忙拉過庫魯,主動退避,
“我先上樓休息,晚飯時請到我的房間通知我。”
“今晚是梅子醬土豆泥,還有炸豬扒,您可以保持期待?!?/p>
等一人一狗頭人上了樓,安比發現姐姐的臉色,終于冷峻了下來。
像是初春倒退回了凜冬。
她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釋,最好把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推到狗頭人的身上。
就能撇清關系,免去姐姐的責罰。
但是凱瑟琳卻一言不發,先行抓過她的手腕,帶著她一路走向了后院的酒窖。
酒窖并不透光,推開小門,彌漫的梅果氣沁入鼻息,安比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地,還沒喝就已經要醉過去:
“姐姐帶我來這里干嘛?”
凱瑟琳仍然保持緘默,等安比晃了晃腦袋,才看到一個小木桶陳列在晦暗的陰影中,桶板上刻著些微爪痕,還有個顯眼的標簽:
安比!
這是姐姐教給她技巧后,辛苦釀出的第一桶酒——
她還記得,姐姐帶她去果園里親自采摘了星梅。
清洗和去梗都花了她一整天的時間。
壓榨果肉十分辛苦,是個體力活,她的力氣很大,但在反復的捶打下還是累趴在了地上。
發酵是最磨人的時候,星梅變質的快,而且在祖傳特殊的工藝下,反而需要更長的周期,以至于等待了三個月。
澄清是最后一步,否則殘渣會影響口感,這個精細活她反復磨了七天。
最終她完成了‘杰作’,為酒桶打上自己的標簽,又苦苦等待了一個月之久——
姐姐說過,世界上最讓人回味的美酒,從不是貴族手中閃爍波光的佳釀。
而是你人生中,入喉的第一口醇香。
等到頹然老去,驀然回首之時,你的舌尖依然會縈繞著當時的滋味。
或苦或甜。
所以她把第一杯酒的日子,留給豐收節。
在苦苦等待中,盼望著有朝一日,也能回味起節日的喜悅。
可凱瑟琳卻已拿起了堆放在角落中,開酒的工具——一柄木槌和小臂長短的小鑿。
“砰!”
她用力鑿上了酒桶。
香醇的酒液噴泉如柱,在“嘩嘩”聲中,灑在了晦暗的酒窖里,澆滅了安比對所有節日的期盼。
“不、不要!!!”
她歇斯底里地沖過去,要拿雙手捂住鑿開的缺口。
可濕滑的酒液仍然從她的指尖滲出,將她身上的絨毛也染的幽紫……
安比意識到此前所有的等待,全都付之東流,向姐姐痛徹心扉地呼喊著:
“姐姐,我們明天就能喝到它了。我還承諾過請唐奇哥哥喝上一杯!
為、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過嗎?”凱瑟琳面無表情地回應道。
安比理所當然地點頭。
“在看到呵護一整年的星梅,在一夜之間摧毀殆盡的時候,大衛一家也是你現在的滋味?!?/p>
凱瑟琳直視著安比,冷聲道,
“如果喬治罵你,那你就扯開嗓子罵回去。
如果喬治欺負你,那你就抓著他的脖子揍回去。
如果他的家人會因此來找你麻煩,那就由我來擋在你的面前——
我又不是沒這么做過,對嗎?
可是安比,我從沒教過你搗毀別人的星梅,摧毀他們對豐收節的期盼。”
當直視姐姐那肅穆到近乎冰冷的眸光時,安比所有的僥幸心思、借口,都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她只顧著哭號,只顧著認錯:
“對不起、對不起!
安比知道錯了,安比不應該調皮、不應該破壞喬治家的果園……安比會去跟大衛一家道歉的!”
凱瑟琳繼續問道:
“霍格總會跟著喬治一起欺負你,你還對他們家做了什么?”
安比邊哭邊搖頭:“沒有!”
“什么都沒做?”
“真的沒有——喬治的爸爸是種麥子的,霍格的爸爸是種星梅的。
安比不能毀掉霍格家的星梅,因為他們真的靠星梅吃飯……”
她怕姐姐不相信,試圖擦拭眼淚,用眼神來表達真誠。
結果下一秒,愧疚又催促著淚水奪眶而出。
聽到少女的回答,凱瑟琳的眸子柔和下來,這才蹲下身來,輕輕地將她摟在了懷里:
“安比,我不是在逼你認錯。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
在做出一個選擇之前,你應該明白這個選擇所帶來的后果。
而不是放縱你的沖動,到最后換來一個你也不愿看到的結局。”
“姐姐……安比沒想過這樣的。”
“我明白,安比一直是一個乖孩子?!?/p>
“那我應該怎么辦……喬治和我道歉之后,我其實有些愧疚。我不想這樣?!?/p>
“那吃完飯后,我們就一起去道歉。
然后等到豐收節之后,再釀一桶新酒吧?”
“嗚嗚,姐姐對不起……”
少女趴在凱瑟琳的肩頭,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裙,
“安比再也不會調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