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睜開惺忪的睡眼,依稀瞧見飛舞的塵灰洋溢在半空。
鼻息間,除了床鋪下草垛的干草味,還多了一抹雨水澆灌青草的芬芳——
夾雜著小路上馬糞的熏臭。
談不上喜憂。
推開窗扉,烈日當空,他意識到眼下絕不是清晨。
晃了晃昏沉的腦袋,穿戴好干爽的衣服,拿著昨晚上安比送來的刮胡刀,走向【金色橡樹】的后院。
這里具有旅館屬性,白天也開門營業。
只是一路上沒見到什么人,比起昨夜要冷清太多。
借助木桶里收集的雨水,小心刀片不要劃傷自己,將濃密的胡子剃地干干凈凈。
“醒得很晚呢,詩人?!?/p>
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他發現凱瑟琳剛剛關上酒窖的房門。
一陣暖風輕拂而過。
讓庭院正中鋪灑著陽光的橡樹上,覆蓋上金黃的顏色。
它的枝丫在風中搖曳,葉子顯出透亮的脈搏,在璀璨中婆娑。
連帶著她的發絲也散在了金黃里,染上一抹如火的嫣紅。
唐奇自認在普通人中稱得上出眾。
但和凱瑟琳這種,能在人群中一眼瞧出來的靚麗,還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或許是因為夢到位姑娘,讓我不太愿意清醒過來?”
唐奇將刮胡刀遞了回去。
“我可不希望你下一句就說是夢到了我——這里沒人需要這個,送給你了。”她倒是大方。
沒人需要,為什么會有?
唐奇不敢細想這把刀過去用在了哪里。
但‘一毛不拔’或許是有原因的。
只趁著當下的閑隙提出需求:
“我之后想在酒館工作……”
“這個不急。”
凱瑟琳搖了搖頭,她顯然有更要緊的事情,
“你現在沒有事情做,對吧?
能請你幫我把安比找回來嗎,就是昨天那個孩子。
清晨的時候,她說把客人遺落的東西送回去,卻很久沒有回來,我有些擔心她?!?/p>
“也許是去哪里玩,忘記了時間?”
“不會的。”
凱瑟琳咬了咬牙,像是有話說不出口,
“她……不會在鎮上閑逛太久,也沒有朋友?!?/p>
“我以為她不會很孤僻。”
“總之,能幫幫忙嗎?等下我還要準備豐收節的事情,抽不開身——請你吃飯?!?/p>
“我似乎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這稱不上什么任務,而唐奇也打算暫住這里,正好可以借此熟悉這座鄉鎮。
他匆匆洗凈了臉:
“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沿著酒館前的小道直走,盡頭就是教堂,林恩神父一般就在那里?!?/p>
唐奇挑了挑眉頭:“神父也會喝酒嗎?”
“鎮子的特產是星梅與酒,而古拉加斯會為每一滴美酒送上祝福,讓歡樂長存。”
學院的教科書上記載著這位神明。
曾經也記錄著祂的足跡,如今只剩下一個名字與圣徽。
印象中,大陸已經很少出現‘神跡’了,好像神明都要將這里遺忘。
但口口相傳的信仰,還在支撐著人們生活下去。
史書會褪色,但言語還能在間斷中傳承,哪怕偶爾變質。
以至于一些信仰,暫時沒有完全消失。
泰倫帝國資助詩人學院,便是希望通過類似的辦法,將帝國的榮耀延續下去。
“我猜祂一定有個大肚腩?!?/p>
“林恩神父嗎?那倒不會,他在酒醒之后都會圍著鎮子跑一個鐘頭,以便能讓他在有生之年品嘗更多的美酒?!?/p>
“那我先過去找找看吧。”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麻煩第一時間通知我?!?/p>
看得出來,凱瑟琳似乎在刻意隱瞞什么,這讓她過于擔心安比的處境。
不主動提及,就是不想說,唐奇沒必要刨根問底。
去廚房簡單填了肚子,便打算沿著道路走到盡頭。
昨夜的雨水還沒蒸發干凈,氣候濕潤、微涼。
踩在鄉間土路的坑洼上,飛濺的泥點很快遍布了靴子。
道路兩旁的民房參差不齊,卻都配備自己的小院。
籬笆緊貼著漿果叢,唐奇看到不少戶人家正挎著果籃,將枝杈上的梅果逐個摘下。
陰影中,漿果還隱隱閃爍星光。
向他們打聽之后,才恍然意識到,昨夜看到的光點,都是拜這些【星梅】所賜。
夏日的豐收節獨屬于星梅鎮。
居民們會在節日來臨之前,摘下一年的收成,把榨出的果汁染在布匹上,跟果肉一并掛在自家的門前。
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取用,如果喜歡這個滋味,便會在布匹上涂鴉一筆,最終繪制成獨一無二的圖案。
誰家的圖案最花哨,樣式最多,就會成為當年的【耀星】。
這個稱號代表不了什么,因為每年的【耀星】都是梅爾領主——
畢竟他的果園,擁有最卓越的地質環境。
甚至雇用了一位藝術家,每年都會跟隨商隊前往小鎮,為他繪制圖案,以便稱號不會易主。
貴族們最看重這些臉面了。
其他農戶懶得致以微詞。
本就是圖個彩頭慶祝,何必搞得那么嚴肅?
唐奇享受節日降臨的氣氛,心想之后也許可以撰寫本游記,如果它不會被定義為‘歷史’的話。
大多數吟游詩人都因弱小死在了游歷路上,以至于介紹風土人情的游記少之又少。
但有了那本日志作為助力,獲得力量的他,興許有資格特立獨行一些。
只是,假設‘記錄故事’,指的是需要切實參與當中的話,只怕之后還要主動以身涉險……
這么考慮著,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小鎮中心。
星梅鎮是個村鎮,三百來人,環繞整個小鎮都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若干小路也都會匯聚中心,形成一片空地,這里往往也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如果有人作奸犯科,大多會被村官帶到這里,列出罪名,以便讓更多人知曉這人的罪行。
就好比現在——
閑暇的居民們圍聚在行刑臺前,一臉厭棄地瞧著臺上那個被長枷束縛住的小姑娘。
少女白發,面相有些奇怪,眼角銳利,豎瞳,且有著不屬于村鎮孩童應有的白皙。
頭頂的耳朵像狼或者狐貍,被雪白的絨毛覆蓋,因為恐懼而一顫一顫。
像只受驚的……狼崽?
她身邊站著唐奇的熟人。
一身鏈甲,被稱作【豺狗】的一字胡傭兵。
他正把長劍握在手中,高聲細數少女罪過的同時,不斷揮舞劍鋒,像是耀武揚威:
“這個人,非但搗毀了大衛家的星梅,破壞了他們辛苦一年的勞動成果。
甚至動起了邪惡的念頭,用那雙被詛咒的雙手,竊取了領主大人的果實!
豐收節在即,龍金城的商隊就要抵達,可星梅卻比往年減少了整整五分之一!
你好惡毒的心,分明是想蓄意破壞節日的喜慶,想讓領主大人追究我們的責任——
說出藏匿贓物的地址,我還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少女試圖掙扎,卻被長枷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被如炬的目光注視,讓她倍感羞辱,此時幾乎歇斯底里:
“我沒有盜竊!”
唐奇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怪不得安比要把自己遮地嚴嚴實實。
怪不得她說沒人喜歡她。
怪不得她遲遲沒能回家。
她的模樣,理應算是……
獸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