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無鋒看得分明!
方才那玉盤爆發(fā)的意念沖擊何等兇戾!
便是自己猝然遭襲,也要神魂震蕩、氣息紊亂片刻。可這溟霞山掌門不過初入筑基之境,竟在瞬息間氣息復歸沉凝?更無半分道心受創(chuàng)的跡象?
這簡直……匪夷所思!
“陳掌門……無恙便好。”他強壓驚濤駭浪,聲音卻比平日低了三分。
陳清恍若未覺,閉目凝神間,三昧真火余韻仍在識海靜靜燃燒。
那些被淬煉過的信息碎片如星子沉浮,被快速梳理、分揀。
“璇璣棋院不愧是傳承悠久的大宗,這個托片之中的信息,果真包羅萬象,卻又支離破碎。”
玉盤中的內容,與《仙朝遺事》各有側重,但確實是聚焦于仙朝初年,但其重點集中在風物瑣記、諸侯軼聞,除此之外赫然記載著太初仙帝兩大豐碑——
其一,劍定乾坤,萬族俯首!
其二,霞舉飛升,萬古流芳!
這第二件事,與陳清切身相關,
于是,他心神沉凝,再以太和之氣包裹靈念,探入那玉盤拓片之中。
這次有了防備,洶涌而來的駁雜意念雖依舊猛烈,卻難越雷池半步,盡被三昧真火符焚于識海之外。
他摒棄了風物瑣記、諸侯軼聞,靈念直指仙帝飛升前后的關鍵節(jié)點。
碎片信息如洪流沖刷,但大多無益,無非是飛升消息傳出后,幾方古老世家如何蠢蠢欲動,幾處封疆大吏如何暗中勾連,某某皇子又得了某位隱世老怪物的青睞……皆是重新站隊與利益劃分。
但……
“玉京暗潮洶涌,有域外邪魔勾結朝中叛逆,欲趁帝尊閉關行大逆之事,幸得監(jiān)國天后以新煉之寶鎮(zhèn)壓,頃刻間魔氛盡消,叛逆伏誅……”
這段記載令他心頭驟緊,這豈不是說,天后非但沒有因仙帝閉關而勢弱,反借機煉成了新的鎮(zhèn)國重器,更以此立威!這無疑會鞏固她的權柄!
一絲陰霾籠罩心頭。
正憂慮間,他的靈念掃過一段極其簡略的文字——
【……帝尊踏虹橋,霞舉飛升。天后功成身退,歸隱太素。玄明居士承天命,繼仙朝道統(tǒng),為第二任仙朝之主。】
玄明居士!
陳清的靈念驟然停頓。
“玄明居士?第二任仙朝之主?”
這個名字,他前所未聞,在所知的玉京權力格局中,無論大皇子、二皇子,還是鋒芒畢露的六皇子,沒有一個能與此名號對應!
“化名?仙帝血脈眾多,一時倒是分辨不出,或許該去探探名號,提前投資。不過,這都是仙帝飛升之后的事了……”
陳清按下翻涌的猜測。
“眼下最重要的,是仙帝尚在‘閉關’,天后監(jiān)國,借勢壓人,這才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局!但還需思索破局之機……”
他深吸一口氣,靈念果斷從玉盤中退出。
星光如水,陳清雙眸乍開,眼底精芒一閃而逝。
“陳掌門,”凌無鋒靜立一旁,見他回神便道,“此物兇險,信息龐雜無序,強行探查,恐傷及根本,不若……”
“有勞凌道友掛懷。”陳清打斷他,“此物于我確有大用。雖未能盡窺其妙,卻也解了心中一些疑惑。”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鄭重:“請代陳某謝過莫前輩厚贈,此情,必當后報。今日天色已晚,宗門尚有俗務,先就此別過。”
說罷,不待凌無鋒再言,陳清周身氣息微斂,足下輕點,人如青煙,飄然而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凌無鋒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眉間朱砂微蹙,眼中疑慮更深。
“面對萬象星盤拓片的信息沖擊……此人竟能如此快恢復,且……”
“氣息沉凝更勝先前。”
蒼老聲音自背后響起。
莫懷永銀須飄拂,負手立于青石之上。
“師叔。”凌無鋒抱拳行禮,眉間朱砂微蹙,“方才為何阻我?那陳清若被星盤意念所傷……”
莫懷永撫須而笑:“無鋒啊,你可知我那渾師兄近日尋得個玄光道體?”
凌無鋒瞳孔微縮。
莫懷永嘆息著道:“望氣堂已決議將半數(shù)資源傾注其身,若真如此,咱們一脈在門中地位可就要動搖了。”
話未說完,凌無鋒已明其意:“師叔是想借陳掌門……”
“不錯!”莫懷永袖袍一振,“渾師兄有玄光道體,我等就一定不如他?方才那陳清面對星盤沖擊,非但未傷分毫,反而氣息更凝實三分。此等根基,豈是尋常?”
他望向溟霞山方向,目光深邃。
“此子命格奇特,那海淵觀覆滅在即,正是天意要斷他因果,此乃氣運深厚之證!我懷疑他亦身懷某種道體,方才才會阻你,借托片先做試探,待驗身之人到來,才不至于毫無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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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萬象星盤是什么,能記錄這么多歷史細節(jié)?下次見面,或許該問一問,若記載的歷史眾多,那對我而言,可是有大用處。”
陳清這般想著,回到了溟霞山。
月華初上。
方大螯還在院中打坐,額頭沁汗,見陳清歸來,勉強起身行禮:“師叔……”
“坐下,”陳清一眼就看出問題:“觀想不順?”
“弟子愚鈍。”方大螯羞愧道,“那山海圖中,海浪翻涌之態(tài)始終難以把握,怎么觀想,只覺山勢雄渾,海韻卻是難尋玄妙。”
陳清伸手按在他肩頭,一縷太和之氣探入,頓時了然。
“按理說,今日初試,本不用著急,你心性剛直,確實難合海之綿長,”他收回手,沉吟片刻,“也罷……”
方大螯一聽,以為是師叔遺憾,正待再說,卻見陳清袖袍一展,遠處空白畫軸凌空飛來,懸于身前。
“看好了。”
他并指為筆,五行靈光流轉,顯化顏色,凌空一點,墨色自指尖流淌而出,在素白紙面上暈染開來。
第一筆落下,山勢初顯,峰巒如劍,直指蒼穹。
第二筆勾勒,巖紋隱現(xiàn),峭壁間似有飛瀑流泉,隱約可聞水聲叮咚。
第三筆點染,云氣自生,山巔處幾縷流云纏繞,如仙帶飄搖。
最后一筆收勢時,整座山峰忽的泛起淡淡清光。
山門之內的靈氣竟隨之流轉,化作縷縷云霧,環(huán)繞畫軸盤旋。
那畫中之山,越發(fā)顯得孤高絕塵,似要破紙而出!
方大螯與曲小鰩瞪圓了雙眼,嘴巴不自覺地張開。
“師叔,你這……”方大螯臉上滿是震撼,“這莫不是神仙手段?”
曲小鰩杏眼中光彩流轉,小手緊緊抓住衣角。
“嘩啦——”
一聲輕響從院角傳來。
只見一只金絲小猴從老槐樹上跌落,卻渾然不覺疼痛,一骨碌爬起后,烏溜溜的眼珠瞪得滾圓。跟著,它人立而起,對著那幅畫作連連作揖,如見神物。
“此乃太岳圖。”陳清負手而立,“不取海韻,專修山勢,講究一個頂天立地,寧折不彎。”
方大螯呼吸驟急,畫中孤峰山勢與他心性竟完美契合!當即盤坐觀想,周身氣息如利劍出鞘,竟在空氣中撕出“嗤嗤”銳響。
陳清微微頷首。
這幅圖確實是《太岳通天訣》中的太岳圖,被他以丹青之法回憶臨摹,雖失了陰陽調和之妙,卻更合其剛直本性。
突然——
“噼啪!”
方大螯一躍而起,揮拳轟出,筋骨齊鳴如虎嘯龍吟!丹田暖流奔涌,瓶頸應聲而破!
收勢時,他雙拳微顫,眼中精光四射:“成了!”
只覺渾身氣力暴漲三成不止,丹田處更是滾燙如火,一縷精純內息已然成形!方大螯難掩激動:“師叔,這新圖當真神妙!是您臨時所創(chuàng)?”
陳清搖頭道:“此法傳自那位中興祖師,本門傳承,本就因人成法。”
方大螯聞言,胸膛不自覺地挺起,眼中滿是自豪:“原來如此!咱們宗門傳承當真厲害!包羅萬象!”
陳清便順勢道:“好生體悟,你第一境已成,日后更不能懈怠,須知,山不在高,有勢則靈。”
“是!”
待方大螯離去,陳清獨自站在院中。
夜風微涼,曲小鰩蹲在廊下,小手托腮,眼巴巴望著方大螯離去的背影。
陳清瞥見她的神情,道:“莫急,待你根基扎實,自有適合的功法,來,新買的字帖。”
“知道了師叔,我也會更加用功,爭取也早日修上中興祖師傳下來的功法!”小丫頭用力點頭,轉身就去練字,一筆一劃比往日更加認真。
隨后,陳清心有所感,看向角落里小心靠近過來的小猴,搖頭失笑,卻未驅趕。
“世間本就各有緣法,我這夢中的破局之法……”
夜風拂過,他拿出那玉盤,想著曲小鰩方才所言,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星空。
“中興祖師啊……”
若夢中之事真為歷史,所謂的“中興祖師”,正是他自己。
這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假及真的人物。
“可現(xiàn)在,那祖師被困在寶庫中,出都出不來,靠山也要倒,還如何能中興宗門?嗯?這后續(xù)……”
想到這,他心中驀地閃過一道靈光!
“是了!”
他踱步到院中古松下。
“處處尋訪破局之機,卻忘了根本!無論陳虛是真實存在,還是《太虛道衍錄》所創(chuàng),終究是我所定下的中興之祖……”
山風驟起,松濤如浪。
“既然找不到個穩(wěn)妥的,何不自己編一個破局之法?”
念頭一起,他頓覺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