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自動門在身后合攏,消毒水的氣味像一條冰冷的蛇,順著鼻腔游進晟涵的血管。她站在病房門口,指尖嵌進掌心的紋路,那里還殘留著七年前天佑寫在她手心的溫度。
看著病床上的人形輪廓,晟涵的腳步突然被記憶絆住。2012年深秋的圖書館,天佑將鎏金銀杏葉放在晟涵正在攤開閱讀的書本上:“學校里的銀杏葉都變黃了,諾,這個給你,做書簽。”天佑的睫毛在斜陽里投下蝶翅般的陰影,袖口散發出好聞的洗衣粉味道,那是陽光的味道,是天佑身上專屬的味道,卻在七年后的消毒水氣味中突然復蘇。
"他今天精神好些了。"天佑母親摘下珍珠耳環放進鱷魚皮手包,鉑金戒指在晨光里閃了一下。"這些年他總在深夜看你的微博,用新注冊的賬號,里面只關注了你一個人。"絲質披肩從她的肩頭滑落,在消毒柜的嗡鳴聲里,這個總是昂著頭的女人顯露出未曾有過的疲態。
天佑的呼吸面罩蒙著霧氣,床頭柜上的鎮痛泵規律地發出輕響。晟涵注意到旁邊擺放著的,竟是他們當年一起在手工室制作的玻璃畫擺臺。那是當年她與天佑逛街時,出于好奇硬纏著天佑一起去做的。此刻擺臺在昂貴的醫療設備間顯得格外突兀。
"你來了。"天佑努力睜開眼時,眼瞼泛著淤青,嘴角卻揚起熟悉的弧度,眼神中透出一絲驚喜,亮了一下的雙眸卻在下一刻黯淡了下去。晟涵看見他瞳孔里倒映著自己顫抖的唇線,突然想起畢業晚會那夜,他在禮堂后臺替她擦掉哭花的眼妝,拇指撫過她眼尾的溫度比此刻監護儀的強光更加灼人。
"疼嗎?晟涵顫抖的聲音中滿是心疼。
天佑微微搖搖頭,化療留置針在蒼白的手背上鼓起青紫色淤痕。他竟在笑,眼尾細紋里盛著從前的星光。
"你總說怕疼,每次生病了寧愿硬扛都堅決不來醫院扎針。"晟涵心疼地說道。
監護儀發出急促的滴滴聲,他摸索著從床頭柜抽屜取出牛皮紙袋,輸液管在空氣中劃出透明的弧線。
晟涵接過紙袋時碰到天佑冰冷的指尖。當牛皮紙袋里泛黃的信箋滑落,晟涵發現每封信的郵戳都精確對應著自己人生的至暗時刻——晟涵辭職離開公司那天的信紙上暈著水痕,寫著"多想擋在前面的那個人是我。多想讓你靠著我哭";她因為跑業務沒日沒夜加班,最終卻沒把房子賣出那個月的信封里夾著干枯的銀杏葉,葉片上寫著"堅持"。
……
除了信箋,還有厚厚一沓拍立得照片,記錄著晟涵在鋒都那幾年的時光掠影:2018年6月17日,她蹲在雨里撿文件,發梢滴著水珠;2021年平安夜,她對著櫥窗里的婚紗發呆,鼻尖被凍得通紅。最新那張照片里,是坐在咖啡廳窗邊的她,標注寫著"今天她換了藍山咖啡,皺眉次數比上周減少五次。"
……
原來,他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窗外銀杏葉簌簌飄落,天佑抬手想接住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的光斑:“他們說骨髓移植成功率有70%,可我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每次化療相當于被重卡碾過無數次,但想到你每銷售出一套房子時眼睛發亮的樣子,疼痛就少了0.3克。"他笑著咳嗽,血氧數值開始報警。
晟涵摸著信箋和照片上的折痕,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天佑的手垂落時擦過她的頸側,腕表的時針卡在下午三點十七分——正是他們初遇的時分。表盤反光中映出晟涵洶涌的淚水正漫過天佑手背的針孔。晟涵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撲在床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別走……別走……”護士沖進來時,晟涵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七年前被強行縫合的傷口重新炸開,涌出帶著銀杏清苦的鮮血。
殯儀館廊燈下,律師遞來的手機表面早已布滿劃痕。天佑虛弱的聲音混著化療泵的嗡響,從手機錄音中傳出:"現在是凌晨四點,離開鋒都后,你又去了哪里?遇見了誰?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你那里如今一切都還好吧?其實每次骨髓穿刺時,我都默念你當年教我的那首詩……"背景傳來模糊的吟誦聲,正是他們曾在舊書店角落共讀的那段:"永生的鳥啊,你不會死去……"
“我想……再進去看看他……”晟涵顫抖著請求道。在得到同意后,晟涵緩步走進陳尸間。天佑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就好似睡著了一般,沉靜而安詳。
最后一封信從染血的病號服口袋掉出,信紙上是化療后顫抖的字跡:"今天護士問我有什么愿望,我說想在銀杏樹下再聽你念一次當年你在舊書店角落教我的那首詩。可我現在連呼吸都會痛到似乎會震碎肋骨,只好把曾經共讀的那段錄了二十遍......"
葬禮結束后,晟涵獨自一人跪坐在墓地旁的銀杏林里,看著金黃的葉子落滿新立的墓碑。
手機突然震動,天佑微博自動定時發布的最后一條動態,照片里兩片銀杏葉在晨光中重疊,配文寫著:"今日體溫36.8℃,離你最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