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直達財經大學的正門口。
“到了,兩位。”司機停下車,手指了一下前方,告知我們二人,“旅程愉快!”
提了提神,我從我的左手邊下車。那位女生則從她的右手邊下車。
她在車旁站了一會兒,跟我說了一聲再會,我回應一聲,隨后她則一個人徑直朝學校里面走去了。
我去提行李之時在想,她怎么沒行李呢?
哦,保不準她是前一天就已經來學校報到過了的吧。我又如此自我醒覺。
但不管怎樣,她到底是我在Z城遇到的第一個女生,哪怕我們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或者不再有任何交集,但這一事實本身基本是不可否認地存在的。
拖著行李箱,我走到大門前。抬眼看到那有些略顯年代感并有點破敗的學校大字——某某財經大學——說實話,我內心難免徒生小小的失望。
作為全國也算有些名氣的高等院校,門面竟是如此這番模樣。
也罷,臨時的容身之地而已。我覺得,應該既來之則安之,太較真只會使自己更難過,自己雖十幾年寒窗苦讀,最后的結果也都是我與它的雙向選擇——誰也不能怪罪誰,誰也不能嫌棄誰。
目前較為要緊的,只有是去哪里正常報到,然后哪里正常下榻便是,其他的暫時通通不用過分憂慮。
學費是經過專門對公的銀行賬號,父母已打款。學校對付新生的日程也早有安排。正如游戲已設定,我負責一步一步去打通關罷了。
從門口走入校園,沿路都有歡迎新生的標語和勉勵辭,甚至還有各種箭頭,告訴你第一步去哪,第二步去哪,或者告訴你哪棟樓是幾號樓,是干嘛用的。
我直去本系的報到處。
說是報到處,其實就是臨時搭建出來的小帳篷。在學校大廣場(后來我才知道它叫星光大廣場)的中間,每個系都有相當醒目的招牌和標語。咋一眼看去,神似路邊擺攤的一排排冒牌關東燒。
我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法學系攤位。
帳篷里有個小桌子,周圍還圍著一些人。看來有人同我一樣,是來報到的,也有人負責接送人這樣。總之有男有女,有站有坐,有說有笑。
原本以為會有傳說中的漂亮師姐熱情接待并帶領我走完一套流程,結果搶先接待我的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師兄。
他個子很高,有著人畜無害的笑容,衣服干凈整潔,溫文爾雅,說話簡單干練。說實話,初次便感覺他有不錯的氣質,大約也符合某類女生極喜歡的那一款。
關鍵是,他無差別并十分樂意接待一個男生。
當然,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我就無從知曉了。但表面功夫至少是安排得相當妥當。
“同學,是這樣的。”師兄耐心給我解釋,“您這邊呢,需要先去綜合辦公樓那邊出一個學費的交款單據,第二步才來我們這里報到。”
“綜合辦公樓?”我表示確實沒注意到會有這么一個步驟。
“是的。您看我們的左手邊,那棟全藍色玻璃覆蓋的大樓就是”,師兄隨即抬手做了一個指引的手勢,然后將之放下,“您的行李箱可暫存在這里,我叫人幫您看著,貴重物品隨身攜帶就好。唔,眼下暫時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我可以帶著您一起過去。”
一口一個尊稱,有禮貌得很。
盡管盛情難卻,但想到倘若招待了我,說不定會讓他因此而錯過與一個漂亮師妹新生的美好邂逅,我就覺得不必如此麻煩人家。
“謝謝您的告知,我自己一個人過去就可以了,您請先忙。”我隨手把行李推到一個角落,“那行李箱就先麻煩您看一下,我回頭再來。”說完即走。
“真的不用嗎?”師兄不遠喊了一句,我則朝身后擺了擺手。
走往綜合辦公樓的途中,我才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了。再看一下手機,原來已到下午三點。才想起午飯我都還沒來得及吃。
耐著饑餓,我繼續奔向流程。
接下來的一整套,我幾乎馬不停蹄地走完。
拿單據,簽到,領新生手冊和校卡,尋宿舍樓,領鑰匙,找宿舍,選床位,辦飯卡水卡,置辦生活用品……最后回到宿舍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飯還是沒吃,衛生也還沒開始搞,甚至連床都還沒打算開始鋪。
總之一瞬間我是感覺累到不行。動也不想動。
在一片混沌模糊間,我徹底睡了過去……
應該是做了一個夢,具體關于什么,我記不真切……
只知道醒來時后背一片濕透。
坐起身,我用眼睛掃視了一遍宿舍全景。
這是一套四人間,床位由入門作為視角,左是1下2上,右是3下4上。
我坐的位置是3下。也就是說我選的床位是右手邊下鋪。
本人是第二個到位,由此不難猜出第一個來的人是處在2上的位置——我覺得但凡是個心理正常的人在彼此尚未會面的情況下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就好比去公廁站著尿尿,周圍一片空空如也,你總歸不會特意緊靠站在另一個人的旁邊吧?
雖然如此,但截止到目前,那個神秘的第一名都還未露面,不知一整天去了哪里。
再看他的床鋪,一片凌亂,想必是個個性特別隨意之人。
其它兩鋪仍是空床。
我隨后在宿舍走了一圈。
宿舍里空調熱水器陽臺一應齊全,條件算是不差。標準的南方高校配置。
門口有長廊,非常方便未來的串門,趴在欄桿上面沒準也說不定特別方便觀看樓下路過的美女。
宿舍樓后面隔著一條街還是一棟宿舍樓,樓與樓之間的間距足足有15米左右,可以說采光是相當充足了。
不知是不是早已餓過頭的緣故,此刻發現已經下午六點多的我,終感受不到如之前那般那么深的餓意——肚子只是干癟癟的,如此而已。
于是我開始著手搞衛生擺放自己的東西并鋪床。
正當我進行得如火如荼,有人推門而進。
我放下手里的東西,直起腰,看向門口。
進來的是一個清清瘦瘦的小伙子,一個大背包一個大蛇皮袋還有一個很大的行李箱,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金絲眼鏡。
他推了推眼鏡,看見有人在,于是笑著跟我招了招手,打起招呼:“您好啊,我是您的舍友。”
我見他裝備特別多,于是趕緊上前幫忙接下蛇皮袋:“您好,我叫顏啟。你呢?”
“哈哈哈!我叫太行宇,正太的太,行走的行,宇宙的宇!”他一邊卸下背包一邊爽朗地說。
好家伙!拉那么多的東西也不帶怎么喘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恕我冒昧,話說是姓太,還是復姓太行呢?”我有點好奇。因為我感覺,無論是哪個,這兩個姓氏都似乎很有逼格的樣子。
他又哈哈一笑,一本正經地向我解析起來:“當然是姓太啦,你想啊要是我復姓太行,剛剛跟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就不會說「行走的行」,而應該說「行業的行」,不是xing(二聲),而是hang(二聲),對吧?可我并不是那個「太行山」的「太行」,而是「正太行」的「太行」哦!哈哈哈!”
我的乖乖,這把我繞的。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我只好點頭說,對對對也是也是。
果不其然,后來他打開行李箱,里面基本全是書。
“那個……”他往四張床都目光停留了一兩秒,之后托了托眼鏡,對我說,“我想睡在您的上鋪,可以嗎”
我心想,他既然這樣確認了,就一定有他這樣確認的理由,而且就算不是他,最后也總歸有人會睡在我的上鋪,那就是說,是誰也都無所謂了。
“當然可以,”我也一臉的爽快,“這完全是沒問題的。”
如此過后,于是原本是一個人的鋪床,就變成了兩個人的鋪床——他鋪他的床,我繼續鋪我自己的床。
各自鋪好了以后,他本想約我一起去吃飯,我告訴他,他還得像我之前一樣,先去置辦飯卡水卡日用之類的一大堆東西,不然往下再晚點錯過了今天最后的規定時間就辦不到了會比較麻煩。
“也是,明天班里就正式集會了,還得快手快腳把這些瑣碎的事情辦完了才對。”他很同意我的說法。
“那就這樣好了,”我抽出我的飯卡,“你去辦你的事,我先去飯堂把飯打兩份回來,我請你,然后我們在宿舍一起吃。”
他慌忙擺手:“不不不,可不能讓您請客,我的宗旨是盡量不要去麻煩到別人,尤其是吃飯這種事情,最好是能夠AA,那就最適合不過了。”
“哦,這樣啊,那改天你請回我不是一樣的嗎?”
“道理雖是如此,但您也說了,只能用「請回您」的這種方式不是嗎?我若是給回錢您,您一定會說「這點小錢,就不要在意了」之類的話吧,不管是出自真心不要,還是礙于面子說的不要,總而言之都會首先讓您陷入不好的境地,但如果說我愿意打破我的宗旨「請回您」,那么事情就變成了矛盾螺旋的開始,往后肯定有陸續不斷的來來回回請客,因為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難免有一次您或者是我,都會記不清誰請多了一次,更何況每次「請回」之物的價值都不會是一樣的。對我而言,要去埋頭計算具體的話那簡直是一種災難。”
“那可太較真了吧?一頓飯的話,不至于……如果要作為朋友作為兄弟的話,更不至于……”
“目前是至于的,呵呵!但說不好往后我會改變呢?日子長著呢,畢竟認知或者宗旨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不可靠的,隨時都會被推翻重構,不是嗎?”
“誠然如此。”
不得不說,現在的人都那么赤誠了嗎?第一次的對話就充滿了直接,第一次的接觸就充滿了針鋒麥芒。
固然,以我的有限認知,成為朋友成為兄弟首當是要不可斤斤計較,然后才是坦誠相待,甚至可能的話,肝膽相照同甘共苦不分你我。
但眼前的太行宇可真是太行了,第一天就跟我劃了一道深深的界限。莫非真的只能是三觀不同,情愿不相為謀?
想到這里,我不禁感覺自己像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獸的巢穴,兩只野獸各坐一端,表面安定祥和,內心一片兇猛——「我們都終無法離開這里,要么把對方吃掉,要么最后成為朋友,不然的話,現在最好至于不相干擾靜觀其變」。
“哦?來了兩位舍友啊。”此時,門外又進來了一只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