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一整天未曾露過面的神秘一號(他第一個抵達的宿舍),2號上鋪床位的主人。
他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一頭泡面卷(中等長度,修鬢),身材勻稱(既不屬胖也不屬瘦),一件黑色短衫加搭一條夏威夷圖案的沙灘褲,走進來的模樣給人的感覺就是隨性且痞。
再看他的臉,高高的鼻梁,眉毛的眉峰和弧度都恰到好處,一雙略帶冷酷仿佛會攝人的眼睛,妥妥的標準大帥哥。
毫不夸張地說,假使走在路上,有女生為他失聲尖叫也不足為奇。
更為絕的是,他的名字竟然就叫帥陽。形象具體生動自然,真是把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概括得讓人五體投地。
姓帥,名陽。
自我介紹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給人以第一印象,人狠話不多。
算是互相認識了一番之后,我們三人再沒有更多的深入交談。
太行宇要去辦卡之類,帥陽則跳上他的床就此打電話打個不斷。我呢,想出去外面的街道走走,順便買點吃的,或者表述成想去買點吃的,順便走走街道,都可。
總之三人各自去忙各自的東西,直至周期交替性質意義上的一天徹底過去。
深夜我回來時,他們已睡。
我的對鋪,1號床位依然空閑無人。明天就要集體新生典禮,恐怕明早之前,這年輕人是萬萬不會出現的了。
踱步去陽臺,望了望月色。
靜謐中,星空一片深邃。
如此百無聊賴地呆呆看了半個小時。
半小時后我回到床上,倒下,看著上鋪的床板,竟無來由地開始想象它會不會隨時掉下來。
會以怎樣的方式掉下來呢?從中間開始破一個大洞還是這床板的一側忽然傾斜崩塌呢?
塌下來的瞬間以我逃跑的速度能否毫發無傷地躲避過這一飛來橫禍而免受皮肉之苦呢?
假設是其中一種,我能躲過。那么我簡直就是擁有超強的預知力、觀察力和反應力,甚至我的身體素質簡直好到要爆炸,并且說不定就此領悟了瞬移這一超級異能。
倘若不能躲過。那我可就完蛋了。
或在我熟睡之際,或在我清醒但未有察覺之狀態,上鋪重重地連人帶板一起壓下來我一定會立馬被壓成肉餅吧?再不然,我化成一拳超人,然后將上鋪的太行宇連席卷人一拳擊飛?
果然是吃飽了撐著,加之白天實在睡太多了,胡思亂想的我根本停不下來。實實在在難以入眠。
于是乎,想完了床板之后我又開始想象自己倒騰功夫茶的步驟……首先是大茶幾,材質是桃木還是金絲楠呢……是怎樣形狀的碩大樹根……然后是茶具,什么顏色,杯子幾個……倒茶的姿勢手勢……步驟……
沒完沒了。
一直沒完沒了。
直至到了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前與后的忽然一個瞬間,終于在一陣意識朦朧與混亂中,昏睡了過去……
但也幾乎是與此同時(我當時的感覺就是與此同時),我被拍醒了過來。就像前一秒剛沒入流沙漩渦的正中央,就被人以巨大無窮的力氣驀地將我連根拔起。睜眼之時,我看見一片血色模糊。
“還不走啊?”那人問。
“去哪?”我用力按了按干澀生痛的眼睛,腦袋則如扎著無數冰錐一樣隱隱作疼。
“開學典禮啊,你不去啊?”那人的聲音像是繞了宿舍空氣一大圈才傳入我的耳朵里。
許久,我才慢慢地慢慢地理清了狀況——
1,我已經睡了有一陣了,這會兒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2,叫醒我的人,是帥陽。
3,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
“啊!”我慌忙起身,沖進了衛生間,一陣搗鼓。
即使我洗漱整理得很快,但等我出來時,帥陽也已經先走了。
再次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更清醒了之后,我一個人邁著不急不慢的步伐走出宿舍。
關上門,再次確認了門牌,307。
接著沿走廊從左邊路過306,拐彎就是樓梯。樓梯把宿舍樓對稱地分成兩個半區,每邊各有五間宿舍。總之設計得中規中矩,消防設施也布局得合情合理。
按了一下手機亮屏查看時間,距離八點已過去兩分鐘。
開學第一天,為了看起來不至于讓人覺得狼狽,我決定繼續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調。
“沒必要跑起來嘛,像個傻子一樣。反正都是遲到,遲一秒和遲十幾分鐘根本沒差別。”我如此維護著自己可笑的心虛。
走到星光大廣場,密密麻麻坐著一大片人。那些原本的小帳篷不知什么時候被清場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小折疊凳,每張折疊凳上面坐著各式各樣的屁股,屁股上面連接的最終端則是各式各樣的腦袋。
他們背對著我,活像集中營里失去靈魂與自由的群尸。
而我要做的,便是找到入口跳入其中,然后和他們融為一體,直至化成一堆如山一樣高的尸泥。
臺上,是學校某個領導在拿著話筒講話。那是充滿激情的演講,也是充滿鞭笞的演講。臺下的所有人翹首傾聽。
我找了半天,終于找到自己的班級——根據手中的校卡,知道自己是法學系4班——每個班都有自己專門的標志牌,稍加動腦就能找得到。
正當我想找位置坐下,帥陽在前排不遠的地方轉過頭示意叫我過去坐他旁邊。
何以一眼我就知道是他,很顯然,是因為他是全場唯一駕馭著泡面卷發型的男生。
但何以他能一眼就發現了我,我就比較迷惑了。
在他旁邊坐下之后,一個女生走過來遞給我一本簽到本,彎下腰小聲地叫我簽名。看她的架勢我猜想應該是我班的某個早已內定(比如輔導員可以根據入學的高考成績或操行記錄提前賦予班級前幾名一些權力)的班干部。
我簽上名,看了一眼這個清秀文弱的小女生,然后把本子遞還給她。
接著她就此離開又繼續回到班級的一側站好,就像結婚現場負責接待客人的司儀。
“等下散會之后一起去走走?”帥陽提議。
“去哪?”我覺得新環境去熟悉一下似乎未嘗不可。
“就校園里到處瞎逛逛唄,”帥陽幾乎是打著哈欠說,“不過估計在此之前還要聽好幾個人的講話。”
我正想回應些什么的時候,這家伙就已一只手撐著他的半張臉閉目養神去了。
于是,我周圍的時間在更無聊的等待中一點一點地慢慢推進、消磨……
典禮的全過程里,臺上一共換了四位領導和兩個學生代表講話,我們的女輔導員繞著班級的地盤漫步走了四圈,帥陽旁邊的一個女生則偷看了他整整六十三次……
而我突然意識到,我再也不是高中生了,實實在在已然成為徹頭徹尾的大學生。
那個過去之世界,早被洶涌的新時代浪潮覆蓋,這里百花爭鳴,這里艷陽高照,這里萬物生長。
一如這臨近典禮尾聲廣播里欣欣向榮歡快的歌曲,它在告訴我:少年啟航啦,一起迎接這美好時代!
我何嘗不是已經一腳踏進了這個游戲規則早已全然不同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