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三刻。
夜深人定的后半夜,飄零在凄風冷雨中的白幡簌簌作響。
王府后宅依舊燈火通明。
杜三郎冒雨來到后宅綿澤閣,一進門便看見臉色陰沉的兄長杜二郎坐在主位上,侯管家佝身侍立一旁。
‘大兄剛逝,你就迫不及待坐了主位,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蘭陽王呢!’
暗自腹誹兩句,杜三郎還是老老實實的在下首坐了,“二哥,娘呢?”
“睡下了。”
“找到林氏了?”
“你還問我?”杜二郎斜了杜三郎一眼,斥道:“府西小巷是你帶人守著的,你果真沒看見林氏?三郎,此事事關重大,你若藏了她就趕緊交出來,莫要誤了家中大事!”
“二哥!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你那點心思,當我不知道?”
杜二郎一句話,把杜三郎說的熄了火。
早年,林氏嫁入蘭陽王府,杜三郎初見驚為天人,曾在數次酒后講過覬覦林氏的不妥之言,如今還真是黃泥掉進了褲襠里。
杜二杜三是當代蘭陽王杜玨胞弟。
四十多年前,初代蘭陽王隨當今圣上起事,推翻前朝建國大吳,積功得封異姓六王之一的蘭陽王。
初代蘭陽王薨故后,其子襲爵為第二代蘭陽王,也就是杜玨三兄弟的父親,只不過杜玨是王妃所出的嫡子,杜二郎杜三郎的生母則是側妃吳氏。
正統二十六年,二代蘭陽王夫婦于同年先后離世,留下年僅五歲的嫡子杜玨被側妃吳氏撫養......
吳氏疼愛杜玨甚于親生的杜二杜三兄弟。
杜玨成年后就爵第三代蘭陽王,吳氏為其擇妻林氏,杜二郎、杜三郎別府另過,吳氏因為和杜玨感情甚篤,被后者留在王府當做嫡母奉養。
杜玨生前,見吳氏言必稱‘母親’,王府事權、財權皆由其一手把持。
多年來,母慈子孝,傳為一時佳話。
整個蘭陽府任誰提起吳氏,都會贊一聲‘大善’!
那廂,杜三郎被二哥質疑,急于洗脫嫌疑,“府西小巷兩端被我的人堵著,林氏絕對逃不出去,除非她逃進了府衙!二哥既不信我,現下咱們就帶人去搜府衙!”
說罷,竟真的起身往外走。
“站住!”杜二郎氣道:“你夜半搜府衙,難不成想造反么?”
“......”杜三郎停是停下了,卻猶自不服道:“那你說怎辦?”
“待明日天亮,我去找李鳳饒,請他在府衙自查。”
“若還找不到呢?”
“只要你沒藏她,便是翻遍整座蘭陽府,我也找她出來!”
“二哥!我真沒藏她!我怎會不曉得此事輕重.......當年她嫁入王府,光嫁妝就有鋪面百間、良田千頃、林家銀鋪的四成利份!她若不死,這些東西就不能真正算我王府產業,我怎會為一個女人......”
“行了!小點聲,不必嚷嚷的滿天下都知曉!”
......
‘邦邦~’
“丑時四更,天寒地凍~”
更夫悠長的喊聲邈邈傳來。
林寒酥裹了件丁歲安的舊袍,蜷縮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凍得瑟瑟發抖。
幾尺開外,丁歲安蓋著厚實棉被,睡的那叫一個香甜......心安理得的很!
不是丁小郎不懂得憐香惜玉,睡前他邀請過林寒酥擠一擠......體溫就像牛奶,擠一擠就有了。
奈何人家拒絕了,咱有什么辦法?
少傾,浸透肌理的寒意和濕衣裹纏的黏膩感,讓林寒酥有些撐不住,不由環顧逼仄小屋......丈余寬、長不足兩丈,連個遮蔽都沒有。
“丁小郎?丁小郎~”
輕喚兩聲,見對方沒反應,林寒酥終于還是沒抵住換身干衣的誘惑,躡手躡腳起身,摸到衣櫥前,取出一套干凈的里衣和外袍。
窸窸窣窣……
寂靜深夜,織物摩擦肌膚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顫。
林寒酥只覺心兒砰砰作響,每褪下一件濕衣,都要緊張的回頭張望一眼,生怕床上那人忽然醒來。
前院羊角燈散射進來的微弱燈光透過窗紙,將屋內渲染出一層朦朧曖昧的昏黃。
窗前,凹凸起伏、驚心動魄的玲瓏剪影悄然映現。
暗香浮動......
......
‘咚咚咚!咚咚咚!’
“頭兒!日上三竿了!”
翌日,辰時初。
剛在椅子上迷糊了一小會兒的林寒酥,如同受驚兔子,“騰”地一下彈起,下意識又要往床底下鉆。
“麻了個波兒,大早上催命啊!”
比往日晚了一些起床的丁歲安對林寒酥擺擺手,示意‘無礙’。
“頭兒你怎么還沒起床啊?辰時了,朝食都取來了。”
胸毛有些奇怪,丁歲安每日卯時正二刻準時起床,今日辰時了還沒起來。
“辰時了?我這就起。”
丁歲安先應了胸毛一句,接著壓低聲音道:“我去取飯。”
從昨晚至今,丁歲安一直留在林寒酥的身邊,后者稍有些安全感。現下眼看他要暫離,林寒酥唯恐丁小郎出了這個門會改變主意、將她交給侯管家。
慌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不會忘了許諾你的東西,”說罷舉起三根纖纖細指,俏臉緊繃,異常認真道:“本宮對天起誓,若事后食言,不得好死!”
丁歲安只上下打量一眼,笑道:“姐姐穿我這身衣裳,看起來親近許多。”
林寒酥即便高挑豐腴,也比不了身材頎長的丁歲安高大,除了胸前臀后繃的稍緊外,其余地方空空蕩蕩,需卷了袖子、褲腿。
這么一來,頗有點洗盡鉛華的意思。
丁歲安拉開屋門,胸毛勾頭往屋里好奇張望。
“看俅?快去前院吃飯。”
卻被丁歲安一把推開,隨后關上房門掛了鎖,拉著胸毛往走向前院。
“頭兒,你今天怎起床這么晚?莫非屋里藏了美嬌娘?嘿嘿......”
能起早才怪......半夜聽見動靜,不小心看了三分二十七秒,導致氣血下行,脹的后半夜都沒睡好。
丁小郎血氣方剛,比螺紋鋼都鋼!
“藏你個大**!王妃在我屋里藏著你信不信?”
“哈哈哈......王妃若在頭兒屋里,我把茅司里的糞吃咯!”
“你還挺饞......”
在前院吃了飯,丁歲安以沒吃飽為由帶了吃食返回后院。
開鎖進屋,林寒酥站在床邊莫名其妙紅了臉蛋,討好似的一笑。
丁歲安只當對方是在感謝他帶了早飯,便未多想,只道:“昨晚那法子騙的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杜家人找不到你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你說的旨意若能在今晚前到來,一切好說。若今晚不到,仍是大麻煩......”
“嗯~”
林寒酥眼神躲閃,神色老大不自在。
咦,這女人咋忽然變得如此扭捏?
發春啊?
丁歲安疑惑的瞅了瞅忽然變奇怪的林寒酥,轉身走向盥洗架,打算洗把臉。
方才起床匆忙,咱這張帥逼臉還沒洗呢。
日后萬一功不成、名不就,還需指望它傍富婆吃軟飯哩,可得保養好咯......
這是一個有上進心的年輕人。
“我臉盆呢?”
走到空空如也的盥洗架前,丁歲安不由迷茫......
今早臉盆還在呢,一會兒功夫臉盆咋沒了?
“那個~......”
林寒酥鳳眼亂飛,唯獨不敢和丁歲安對視,哼哼唧唧放不出個整屁。
房間沒多大,丁歲安目光隨意一掃,發現臉盤竟跑到了床底下。
“你把我臉盆放床下干啥?”
丁歲安上前拿盆打水,不料林寒酥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個橫移張臂擋在了丁歲安身前,嬌艷臉蛋幾欲滴血,“那個......那個,方才本宮實在忍不住了,我又出不去,事,事急從權......你放心!以后我還你一個金的!”
“......”
麻了波兒的,老子的臉盆你當尿盆!
什么?還我個金的!
嗐!不就一個臉盆么,王妃隨便用,呲出花都行!
“姐姐不必在意!”
丁歲安大度的擺擺手,隨后捏著鼻子將臉盆拉了出來。
“你......你作甚?”
手足無措的林寒酥憨兮兮問了一句。
“當然是端出去倒掉啊!難不成你還想留著當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