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雪沫子拍打在玄鐵甲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靈兒勒住胯下的 “踏雪”,呵出的白氣在冰冷的面罩前凝成霜花。她抬手按了按腰間的龍旗,旗面用北境特產的冰蠶絲織就,十年風霜未染半分塵垢,黑龍眼眸里的鳳羽金芒在雪光中流轉,像極了那個人當年掌心的印記。
“將軍,前面就是斷魂崖了。” 副將的聲音帶著敬畏。靈兒微微頷首,目光越過崖邊翻滾的云海,落在西南方向那片拔地而起的城郭上。青灰色的城墻順著山勢蜿蜒,九個箭樓如同北斗七星般排列,最高處的望樓頂端,一面縮小的黑龍旗正獵獵作響。
那就是驚瀾城,霓裳大人用十年時間建起的北境屏障。
踏雪突然不安地刨著蹄子,鼻孔里噴出粗重的白氣。靈兒握緊腰間的佩劍 —— 這柄劍是霓裳親手交予她的,劍身比尋常長劍略窄,護手處雕刻著纏枝蓮紋,據說與當年鎮在淵底的那柄鳳紋劍同出一爐。
“有異動?” 她沉聲問道。副將早已拔出長刀,警惕地望著崖下的陰影。十年間,這樣的突襲已發生過七十三次,那些從噬魂淵逃逸的殘魔總會在雪夜出沒,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但這次有些不同。陰影里傳來的不是以往的嘶吼,而是細碎的碎裂聲,像是冰層在暖陽下融化。靈兒突然想起臨行前林晚意大人的囑托:“若遇異響,切記觀旗。” 她猛地回頭望向驚瀾城方向,望樓頂端的黑龍旗不知何時已垂下一角,旗面原本舒展的龍尾正微微顫抖。
“跟我來。” 靈兒翻身下馬,玄鐵甲在雪地上留下沉重的腳印。副將剛要跟上,卻被她抬手制止:“守住崖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靠近。”
穿過崖邊的矮松林,積雪突然變得松軟。靈兒蹲下身,指尖拂過雪地上那些奇怪的爪印 —— 三趾帶鉤,卻比尋常魔爪多出一道細小的劃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從內部撐開。她心中一動,解開腰間的龍旗往雪地上一插,旗面接觸地面的瞬間,那些爪印突然泛起金光,竟與旗面上的紋路完美重合。
十年前那個雪夜的記憶突然翻涌上來。她跪在噬魂淵邊,額頭貼著冰冷的冰層,腕上的八字印記灼痛難忍。霓裳大人抱著她顫抖的肩膀,聲音嘶啞卻堅定:“他說十年為期,我們就等十年。” 那時驚瀾城還只是圖紙上的輪廓,如今已成為北境最堅固的堡壘。
爪印盡頭的冰層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里面透出微弱的青光。靈兒屏住呼吸,拔出佩劍刺向裂縫兩側。冰屑飛濺中,一塊磨盤大的冰坨轟然墜落,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口。洞壁上布滿螺旋狀的抓痕,深處傳來隱約的龍吟,像是困在淵底的巨獸正在翻身。
“這是……” 她突然按住眉心。識海里閃過零碎的畫面 —— 青色的花苞,鳳紋的長劍,還有冰層下那抹若有若無的青衫衣角。十年前淵底裂開的縫隙里,原來藏著這樣一條隱秘的通道。
洞底突然傳來震動,一塊棱形的冰晶從上方墜落,在她腳邊摔得粉碎。靈兒俯身拾起碎片,透過晶瑩的斷面,竟看到里面凍著半片青灰色的衣角,紋路與她記憶中那個人常穿的長衫一模一樣。
“將軍!” 副將焦急的呼喊從松林外傳來。靈兒迅速將冰晶碎片塞進甲胄內側,那里貼著一塊溫潤的玉佩,是林晚意大人用九道龍魂碎片的余溫煉化而成,十年間從未涼過。
回到崖邊時,雪地上已多了數十具魔尸。這些殘魔的死狀很奇怪,軀體像是被從內部撐開,傷口邊緣凝結著與冰晶同源的青光。副將臉色蒼白地遞過一塊魔核:“將軍您看,這些魔核都空了。”
暗紫色的魔核中央,果然有個針孔大小的孔洞,邊緣殘留著淡淡的金色紋路。靈兒突然想起第四十六章里,那些從魔氣人臉中涌出的魔影 —— 原來它們并非徹底湮滅,而是以這種方式潛伏了十年。
望樓的鐘聲突然響起,三短一長,是最高級別的警戒信號。靈兒翻身上馬,踏雪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急切,四蹄生風地沖下斷魂崖。驚瀾城的方向,那面黑龍旗正在高空劇烈翻卷,旗面的黑龍像是活了過來,龍爪死死攥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霓裳大人!” 她沖進城主府時,正看到霓裳對著一面水鏡蹙眉。水鏡里映出噬魂淵的景象,原本冰封的淵口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每道縫隙里都透出與冰晶碎片同源的青光。
“你來得正好。” 霓裳轉身時,靈兒注意到她鬢角的白發又添了幾分。十年間,這位曾以風華絕代聞名的女子,眼角已刻上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像極了當年托舉神丹時的模樣。
水鏡突然泛起漣漪,林晚意的身影在鏡中顯現,她身后的藏書閣正在搖晃,書架上那些用龍魂余溫鎮壓的魔卷紛紛墜落:“霓裳,九個方向的金光都在減弱,淵底的異動已經影響到全城的結界了。”
靈兒突然按住甲胄內側的冰晶碎片,那東西正在發燙。她猛地想起巡邊時看到的景象:“斷魂崖下有通道,那些殘魔是從淵底逃出來的!它們的魔核里有……”
話音未落,水鏡里的噬魂淵突然爆發青光。原本平整的冰面隆起巨大的弧度,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要破土而出。靈兒清晰地看到,冰層下隱約有青灰色的枝葉在舒展,形狀竟與她佩劍上的纏枝蓮紋一般無二。
“十年花開……” 霓裳喃喃自語,指尖撫過案上那本泛黃的《星移遺冊》。冊頁上 “權欲蝕骨,真心無價” 八個字正在發光,底下那行 “十年花開,魂魄歸來” 的字跡已變得清晰無比。
突然,全城的鐘聲同時鳴響。靈兒沖到窗邊,看到驚瀾城九個箭樓頂端的金光同時熄滅,唯有望樓的黑龍旗依舊挺立。更讓她心驚的是,旗面上的黑龍正緩緩轉頭,目光越過城墻,直直望向噬魂淵的方向。
“他要回來了。” 霓裳的聲音帶著顫抖,她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簡,上面刻著十年前從鳳紋劍上拓下的紋路,“但不是現在,這些還不夠。”
靈兒接過玉簡的瞬間,甲胄內側的冰晶碎片突然碎裂,化作一道青光融入玉簡。玉簡上的紋路亮起,竟與她腕上的八字印記產生共鳴。她這才明白,那些從殘魔體內取出的魔核,那些在斷魂崖發現的通道,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天做的準備。
踏雪在府外發出不安的嘶鳴。靈兒沖到門口,看到西方的天際出現一道青灰色的氣流,正朝著驚瀾城緩緩飄來。氣流所過之處,積雪消融,枯木逢春,那些殘留的魔氣像是遇到克星般紛紛退散。
“那是……” 副將目瞪口呆。靈兒握緊腰間的龍旗,旗面的黑龍突然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龍吟。她仿佛看到十年前那個雪夜,那個人化作光點消散時,淵底那朵悄然綻放的青色花苞。
霓裳走到她身邊,將一枚龍形玉佩塞進她掌心:“去噬魂淵,帶著這個。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拔起那柄劍。” 玉佩溫潤的觸感讓靈兒想起父親的手掌,她突然明白,這十年的巡邊、守城、斬殺殘魔,都只是等待的序章。
踏雪再次揚起前蹄,這一次,它的眼眸里也映出了那道青灰色的氣流。靈兒翻身上馬,黑龍旗在身后展開,旗面的龍影與天際的氣流漸漸重合。她回頭望了一眼驚瀾城,看到望樓頂端的黑龍旗正緩緩降下,仿佛在向某個歸來的故人致敬。
風雪突然停了。靈兒勒住韁繩,看著那道青灰色氣流沒入噬魂淵的冰縫。淵底傳來隱約的花開聲,清脆得像是玉珠落盤。她低頭看向掌心的玉佩,上面的龍紋正在流轉,與腕上的八字印記形成奇妙的呼應。
就在此時,冰縫里突然飛出一片青灰色的花瓣,悠悠落在龍旗上。花瓣接觸旗面的瞬間,黑龍眼眸里的鳳羽金芒突然暴漲,在半空投射出一行金色的字跡 ——“蓮生九葉,一葉一劫”。
靈兒的心猛地一跳。她終于明白那些從殘魔體內取出的魔核去向,也終于懂得為何九個箭樓的金光會同時熄滅。原來所謂的十年之約,從來都不是等待一個人的歸來,而是要完成一場跨越生死的救贖。
遠處的驚瀾城傳來此起彼伏的號角聲,那是新的巡邊隊伍正在集結。靈兒調轉馬頭,望著噬魂淵的方向,掌心的玉佩依舊溫熱。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淵底那朵即將綻放的青蓮,或許藏著比歸來更驚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