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沉默了一下,傳來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回應(yīng):“……嗯?”
“老哥……受累了……”林逸開啟“知心小弟”模式,“這幫***下手真黑……您……您要挺住啊……”
“……哼……”隔壁傳來一聲帶著血氣的冷哼,似乎不屑于林逸的同情。
林逸不以為意,繼續(xù)用充滿“學(xué)術(shù)探討”精神的語氣,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說給隔壁聽:“……唉,這地牢濕氣重,又有毒物……這外傷要是處理不好,極易引發(fā)‘破傷風(fēng)’……或者‘?dāng)⊙Y’……那玩意兒可要命,先發(fā)高熱,再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死狀凄慘,比剛才那耗子還難看十倍……”
他故意將聲音控制在隔壁能勉強聽清的程度,并且巧妙地運用了“破傷風(fēng)”、“敗血癥”這種古代人聞所未聞、但一聽就極其兇險可怕的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名詞,再配上生動形象的死亡描述。
隔壁的呼吸聲明顯急促了一下!顯然,這“比耗子還難看十倍”的死法,成功引起了這位硬骨頭老哥的強烈不適和……恐懼!
“……什……什么風(fēng)?什么癥?”隔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逸心中暗喜,魚兒上鉤了!他立刻用一種“博學(xué)多才但命不久矣”的口吻解釋道:“哦,就是……‘金瘡痙’的厲害變種!邪毒深入肌理,侵入血脈骨髓……唉,說多了也沒用,反正這鬼地方……等死罷了……”他故意說得悲觀絕望,欲言又止。
“等……等等!”隔壁的聲音明顯急了,“小兄弟……你……你懂醫(yī)術(shù)?!”
“略懂……略懂……”林逸故作謙虛,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強烈的求生欲,“不過老哥,我看您意志堅強,吉人自有天相!不像我,被扔進來就挨了記狠的,怕是熬不過幾天了……我袖袋里……咳咳……還有半塊能吊命的‘茯苓糕’(指那半塊隔夜餿饅頭),您要是不嫌棄……咳咳……”他又開始劇烈咳嗽。
隔壁沉默了。顯然,林逸這半真半假的“懂醫(yī)術(shù)”身份(聽起來很唬人)加上“臨終托付”般的舉動(半塊餿饅頭),以及對他傷勢“惡化”的可怕預(yù)言,成功擊中了硬漢內(nèi)心深處的求生本能和對未知病痛的恐懼。
過了半晌,隔壁傳來一聲悶悶的、帶著極大屈辱和一絲妥協(xié)的聲音:“……小兄弟……好意心領(lǐng)了……你那‘糕’……自己留著吧……只是……老哥我……這傷……可有……可有緩解的法子?” 他終于放下了硬漢姿態(tài),開始求教了!
林逸心中大笑三聲!成了!知識(忽悠)的力量!他立刻用一種“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嚴肅口吻,開始“指點江山”:“老哥,您現(xiàn)在首要的是清潔傷口!千萬別讓污穢之物沾染!若能有干凈的水沖洗最好……沒有?那……那便只能用唾液……對,就是自己的口水!勤涂些!口水能消毒!然后……盡量別讓傷口受壓……能坐著就別躺著……咳咳……還有,若守衛(wèi)再給水……千萬要小口喝……喝急了傷肺腑……”
他說的這些,半是古代有限的衛(wèi)生常識(比如傷口清潔的重要性),半是摻雜了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皮毛(口水消毒?聊勝于無吧)的“偽科學(xué)”,但勝在聽起來頭頭是道,邏輯自洽,對于深陷絕望、傷痛纏身的隔壁老哥來說,不啻于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
“……口……口水?有用?”隔壁老哥的聲音充滿了驚疑。
“絕對有用!”林逸斬釘截鐵,語氣充滿了“專家”的篤定,“此乃《肘后備急方》所載秘法!葛洪仙師知道不?神仙般的人物!他說的還能有假?!”
葛洪?《肘后備急方》?林逸自己都不知道這書里有沒有這條,反正古人就吃這套!搬出神仙古籍,立馬高大上!
果然,隔壁老哥被鎮(zhèn)住了,沉默了許久,似乎在消化這“仙方”。半晌,才傳來一聲復(fù)雜的嘆息:“……小兄弟……謝了!老哥……老哥欠你個人情!若……若能活著出去……”后面的話沒說下去,但那份感激和承諾的意味,林逸清晰地感受到了。
林逸心中暗爽。一份空頭支票(人情),一個潛在的獄友盟友(雖然還隔著墻),一次成功運用“知識”化解自身潛在威脅(隔壁老哥萬一撐不住亂咬人)并建立初步信任的機會!這買賣,值!
接下來的日子,林逸靠著那點殘留的砒霜作為“核威懾”,靠著忽悠隔壁老哥建立起的“脆弱同盟”,以及偶爾運氣爆棚獲得的餿水增量或零星食物殘渣,如同最頑強的苔蘚,在地牢的夾縫中艱難求生。他不斷調(diào)整自己,學(xué)會了在劇痛中保持清醒思考,在絕望中尋找微光。他利用一切機會從守衛(wèi)的只言片語、隔壁老哥偶爾透露的碎片信息中,拼湊著“青蚨會”的輪廓——一個勢力龐大、行事詭秘的地下組織,似乎掌控著某種特殊的信息渠道或交易網(wǎng)絡(luò),那“青蚨”就是他們的信物或密鑰。而他袖袋里的黑陶片,極有可能就是一件“青蚨”!這玩意兒,是福是禍?林逸暫時按下,這是以后翻盤的資本,也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時間,在無盡的黑暗和煎熬中緩慢流逝。林逸身上的傷口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并未好轉(zhuǎn),反而有潰爛的趨勢,全靠他硬扛著意志力苦熬。他不知道自己被關(guān)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直到某一天……
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聲從甬道盡頭傳來,比往日守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更密集、更嘈雜。緊接著,是鐵門被一扇扇打開的聲音,伴隨著守衛(wèi)們前所未有的、帶著一絲公式化甚至……一絲解脫意味的喊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紹膺駿命,嗣守丕基……仰荷天庥,俯循輿情……今新皇登基,改元永初,恩澤廣被……特頒恩詔,大赦天下!除謀反、謀大逆等十惡不赦之罪,余者皆赦!爾等罪囚,當(dāng)感念天恩,洗心革面……”
轟!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整個死氣沉沉的地牢瞬間炸開了鍋!哭喊聲、狂笑聲、難以置信的嘶吼聲、以頭搶地的磕頭聲此起彼伏!
赦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林逸猛地坐起,牽動全身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但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擂鼓!一股無法言喻的狂喜夾雜著巨大的不真實感瞬間沖垮了他!
“我……我……能出去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發(fā)顫。他掙扎著爬到鐵門邊,死死抓住冰冷的柵欄,拼命往外張望。只見甬道里人影憧憧,守衛(wèi)們正挨個打開牢門,喝令里面的囚犯出來。
石頭臉和鐵塔也來到了林逸的牢門前。石頭臉看著里面形容枯槁、渾身散發(fā)著惡臭、但眼神卻亮得嚇人的林逸,眼神復(fù)雜,有忌憚,有厭惡,也有一絲如釋重負。他嘩啦一聲打開門鎖:“丙字七十三號林逸!算你祖宗積德!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你的罪過,赦了!滾出來吧!”
“罪過?我他媽有什么罪過?!”林逸心里狂罵,但臉上卻擠出一個劫后余生、感激涕零的表情,聲音哽咽:“謝……謝天恩!謝大人!!”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出了那個囚禁他不知多久的牢籠。重新站在甬道相對“開闊”的空間里,雖然依舊昏暗污濁,他卻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相對“自由”的空氣!
走出地牢的過程如同夢游。刺眼的陽光讓他瞬間失明,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用手擋著眼睛,好半天才適應(yīng)過來。外面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高墻環(huán)繞,墻角還堆著些雜物。十幾個和林逸一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犯正被集中在這里,由幾個衙役看守著,等待最后的文書核驗。
林逸的目光快速掃過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隔壁那位硬骨頭老哥!他比林逸更慘,一條胳膊軟軟地耷拉著,臉上布滿傷痕,但眼神依舊銳利,帶著一絲野獸般的警惕和重獲自由的茫然。兩人目光在空中一碰,都微微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地牢里的“革命友誼”初步達成。
負責(zé)核驗的是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刑房書吏。他拿著名冊,挨個核對姓名、案由。輪到林逸時,書吏皺著眉,捏著鼻子離他遠點:“林逸?清河縣生員?革除功名?羈押事由……唔,疑涉……疑涉‘青蚨會’細作?羈押令……嗯?怎么沒有縣衙或府衙的正式簽押?只有個‘丙字房’的私印?”書吏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林逸心中雪亮!果然!自己的羈押根本就是非法的!是那個手腕有暗金紋身的女子和她的手下搞的鬼!鄭元吉或者趙相那邊的人,可能只是借機把自己當(dāng)垃圾掃了進來,根本沒過明路!
書吏顯然也意識到這案子有貓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時候。他看了看林逸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又看了看名冊上語焉不詳?shù)陌赣桑壑橐晦D(zhuǎn),啪地一聲合上名冊:“罷了!既是‘疑涉’,又無確鑿證據(jù),更無正式簽押羈押文書!今上仁德,赦爾等!林逸,你被羈押期間,功名已革除,按律……本應(yīng)發(fā)回原籍嚴加管束。但念你羈押有疑,且身受刑傷(他指了指林逸破爛衣服下隱約的傷痕),特許你暫留府城治傷!待傷愈后,速速歸籍!”
林逸心中狂喜!暫留府城!這意味著他不必立刻滾回人生地不熟的原籍!意味著他還有機會!
“謝……謝大人恩典!”林逸深深一揖,動作牽動傷口,疼得他直抽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