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洛冰璃背靠著那扇沉重的木門,門板上殘余的溫度,與她背心的冰冷形成了劇烈的反差。她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失序的擂動。三天,篩選數(shù)萬人,加固三層籠罩整個云夢澤的大陣。這不是任務(wù),這是通往毀滅的最后通牒。
她該怎么辦?將數(shù)萬人像牲畜一樣驅(qū)趕?血流成河,怨氣沖天,那樣的業(yè)障,她背不起。可若是不做,項川會做得更絕。沉沒整個云夢澤,他說的那么輕易,就像碾死一只螞蟻。
就在她腦中一片混沌,無數(shù)念頭糾纏撕扯,讓她幾欲崩潰時,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從遠處奔來。是負責情報的執(zhí)事,他臉色蒼白,甚至顧不上禮儀,踉蹌著停在洛冰璃面前。
“宗主!”執(zhí)事喘著粗氣,雙手呈上一個被寒冰符文層層封印的黑鐵方盒,“極北魔淵,最高等級的加密情報,S級密訊!”
洛冰璃的心猛地一沉。S級密訊,意味著事態(tài)已經(jīng)惡化到了極點,通常與宗門存亡,或是某位巨頭的生死有關(guān)。她接過方盒,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凍結(jié)她的經(jīng)脈。
她揮手讓執(zhí)事退下,深吸了一口氣,靈力注入方盒。符文層層剝落,盒蓋“咔”的一聲彈開。一股混雜著血腥與魔淵獨有煞氣的寒流撲面而來。
盒內(nèi)沒有書信,只有一枚懸浮的記憶晶石,以及半片染著暗紅色血跡的玉佩。
那玉佩的樣式,她覺得有些眼熟。
洛冰璃將神識探入晶石。
轟!
無盡的冰雪,撕裂的天穹,狂暴的能量洪流。一處名為“永凍冰崖”的絕地之上,一個白衣女子渾身是血,以劍拄地,半跪在冰層里。她的氣息微弱到了極點,仿佛隨時都會熄滅。而在她周圍,黑壓壓的人影如同潮水,將她圍得水泄不通。那是韓立的殘部,每一個都帶著瘋狂的殺意。
畫面一轉(zhuǎn),是之前的血戰(zhàn)。唐雪如一道驚鴻,突襲了韓立的老巢。劍光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山河崩碎。韓立,那位魔道巨擘,被她一劍洞穿了魔心,遭受了致命重創(chuàng)。但唐雪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她被韓立臨死前的禁術(shù)反噬,幾乎耗盡了所有生命本源。
油盡燈枯。
這是情報給出的最后四個字。
洛冰璃的神識退了出來,整個人晃了一晃。唐雪……那個驚才絕艷,曾一劍壓得北荒抬不起頭的女子,竟然落到了這般境地。
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半片玉佩上。血跡已經(jīng)干涸,變成了暗褐色,但玉佩溫潤的質(zhì)地依舊。晶石的最后一道信息流,是關(guān)于這塊玉佩的。
“……交予玉音。”
玉音。
洛冰璃的腦子嗡的一聲。
唐玉音。那個被項川帶回來,一直安置在莊園西邊那座與世隔絕的小院里,從不見外人的女孩。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洛冰璃的腦海中升起。
她看著手中這塊滾燙的山芋,又想起了門后那個冰冷的男人,以及他給出的三天期限。
驅(qū)逐數(shù)萬人,會引起滔天大亂。
唐雪若死,同樣會引起滔天大亂。
兩個都是死局。
但……或許,一個死局,能解開另一個死局?
洛冰璃站直了身體。她沒有時間猶豫。她轉(zhuǎn)身,重新面對那扇決定了無數(shù)人生死的門。
她抬起手,敲響了它。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的心臟上。
門內(nèi),沒有任何回應(yīng)。死一般的寂靜,比直接的拒絕更加令人恐懼。
洛冰z璃沒有再敲。她知道,他聽見了。她只是靜靜地,筆直地站在門外,像一尊等待審判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一個世紀。那扇門,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滑開。
書房內(nèi),項川依舊坐在原位,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那片浩瀚的星圖之中。
“我給了你三天。”他沒有抬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不是三分鐘。”
“前輩,有比處理那些人更緊急萬分的事情。”洛冰璃的聲音有些干澀,但異常清晰。
“哦?”項川終于有了一點反應(yīng),他從星圖上移開了片刻的注意力,“在這世上,還有比我的清凈更緊急的事?”
“有。”
洛冰璃往前走了一步,將手中的黑鐵方盒舉起。
“極北魔淵S級密訊。關(guān)于唐雪。”
“唐雪?”項川的語氣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但那波瀾轉(zhuǎn)瞬即逝,化為更深的冷漠,“她死了,還是殘了?與我何干?我這里不是善堂,不收容任何廢人。”
“她重創(chuàng)了韓立,但自己也油盡燈枯,被韓立殘部圍困于永凍冰崖,危在旦夕。”洛冰璃快速地匯報著,每一個字都說的很重。
“那又如何?”項川反問,“這是她的選擇,自然要承擔她的后果。你拿這種事來煩我,是覺得我之前的話,說得不夠清楚?”
書房里的空氣,驟然凝固。
洛冰璃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知道,再說下去,自己可能連走出這扇門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她沒有退路。
“情報中,附帶了此物。”她打開盒蓋,用靈力托起那半片染血的玉佩,送到項川面前,“這是唐雪的信物,她……快不行了。”
項川的動作停住了。
他沒有去看玉佩,而是緩緩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洛冰璃。
那一刻,洛冰璃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亙古不變的、冰冷的星空。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只有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是遺物。”項川陳述著一個事實,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是。”洛冰璃艱難地回答。
“她讓你交給誰?”
“情報說……交給玉音。”
“玉音”兩個字出口的瞬間,項川周圍那片死寂的星空,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沒有掀起波瀾,卻讓整個空間的結(jié)構(gòu)都發(fā)生了微妙的扭曲。
他沉默了。
漫長的沉默。
洛冰璃甚至能聽到自己額頭的冷汗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韓立的殘部。”許久,項川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是,至少有數(shù)千精銳,還有幾位魔將坐鎮(zhèn)。”洛冰璃立刻回答。
“永凍冰崖……”項川的指尖在星圖上輕輕一點,那片復雜的星光立刻變幻,凝聚成一片冰封的、地形險惡的崖岸,“……一個不錯的埋骨之地。”
他站了起來。
這是洛冰璃第一次見他站起來。他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站立動作,卻讓整個書房的空間都為之震顫,仿佛一頭沉睡了萬古的巨獸,睜開了雙眼。
“去西院。”他命令道,言簡意賅。
“是。”
“把唐玉音帶來。”
“是。”洛冰璃躬身,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落下了一半。她立刻追問,“那……莊園外的事……”
項川的腳步?jīng)]有停頓,他走向書房深處的一面墻壁。那墻壁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東西。
“一群吵鬧的蟲子,和一個人的命。”他淡淡地說著,像是在做一個最簡單的比較,“孰輕孰重,你現(xiàn)在還不清楚?”
洛冰璃的心臟,被這句話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來,在他眼中,數(shù)萬人的性命,真的就只是一群蟲子。而唐雪的命,才算是一個人的命。
“我……明白了。”
“去吧。”項川的手按在了墻壁上。
那面墻壁,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露出一個深邃幽暗的通道。通道內(nèi),陳列著一件件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兵器。他從中取下了一張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黑色長弓。
洛冰璃不敢再多看一眼,躬身退出了書房。
她轉(zhuǎn)身,快步朝著西院的方向走去。之前的絕望和無力被一種新的、更加緊迫的情緒所取代。
書房的門,在她身后緩緩合上。
項川拿著長弓,另一只手,隔空將那半片染血的玉佩吸入掌心。
他看著玉佩上的血跡,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間靜謐的書房里,第一次,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