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指的消息,比風還快。
它沒有化作傳說,因為傳說需要時間沉淀。它直接變成了神跡。一個活生生的,發生在所有幸存者面前的神跡。
“金光……一道金光……就沒了……”
“大祭司,元嬰大巫,還有巨蠱……都……蒸發了……”
“百里峽谷……天都裂開了……”
潰逃的巫教余孽,幸存的北荒修士,他們用最混亂,最恐懼的語言,拼湊出了一個讓他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實。
一個男人。
一根手指。
一場戰爭的終結。
起初,無人相信。這太過荒誕,超出了修仙者對力量的認知極限。直到有人壯著膽子,御劍飛臨那片曾經的戰場。
他們看到了。
那條從大地延伸至天際的傷疤。一條深不見底,邊緣光滑如鏡的直線峽谷。峽谷的盡頭,是被強行撕開的天幕,陽光如瀑布般傾瀉,凈化著殘留的毒瘴。
神跡,被證實了。
于是,一個名號,開始在整個北荒瘋狂流傳。
北荒守護神。
這個名號,帶著無與倫比的份量,壓在了云夢澤之上。曾經的兇險之地,一夜之間,變成了整個北荒修士心中的圣地。
無數的散修,破敗的家族,走投無路的小宗門,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更像是找到了燈塔的迷航船只,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云夢澤。
他們要朝圣。
他們要投靠。
他們要尋求庇護。
這讓一個人,焦頭爛額。
“都說了,前輩正在清修,任何人不得打擾!”
洛冰璃站在莊園陣法的邊緣,聲音里透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疲憊。她的面前,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從莊園外圍,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
喧囂,吵鬧,混雜著各種靈力波動的氣息,沖天而起。
“仙子,我等并無惡意,只想拜見守護神大人,獻上我宗全部家當!”一個宗主模樣的人高聲喊道。
“是啊!我等愿為守護神大人效犬馬之勞!”
“求大人收留!”
喊聲此起彼伏。
洛冰璃一個頭兩個大。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這是天大的機遇。項川那一指,打出來的不僅僅是一條峽谷,更是一個嶄新的格局。一個以云夢澤為絕對核心的,北荒新秩序。
只要她能將這些人整合起來,整個北荒的勢力,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統一。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切的源頭,那個被萬人敬仰的“守護神”,對這件事本身,到底有多么……厭惡。
“都給我安靜!”洛冰璃不得不提運靈力,聲音蓋過嘈雜,“所有求見者,百里外扎營!登記造冊,等候通知!再有喧嘩者,直接驅逐!”
她的強硬,暫時壓住了場面。但她心里清楚,這只是揚湯止沸。
真正的麻煩,在莊園里面。
她轉身,穿過陣法,走向那座安靜得與外界判若兩界的小樓。
每走一步,她的心情就沉重一分。
書房的門,虛掩著。
洛冰璃整理了一下儀容,輕輕推開門。
項川正坐在桌前。他的面前,依舊是那塊暗金色的星圖碎片。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那片小小的金屬之中。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洛冰-璃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外界那數萬人的喧囂,只是她自己的幻聽。
“前輩。”她低聲開口。
項川沒有回應。手指在星圖上,緩緩劃過一道不存在的軌跡。
洛冰璃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莊園外面……來了很多人。北荒各地的修士,都聚集過來了?!?/p>
“嗯。”項川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單音節。
“他們……他們都想投靠您。稱您為‘北荒守護神’。”洛冰璃小心翼翼地措辭,“這對我們整合北荒,是絕佳的機會?!?/p>
項川的手指,停頓了。
他終于抬起頭,看向洛冰璃。
沒有贊許,沒有喜悅,甚至沒有漠不關心。
只有一種純粹的,被打擾了研究的煩躁。
“所以,外面的吵鬧,是你放進來的?”
他的聲音很平淡,卻讓洛冰璃背心一寒。
“不,不是!我已將他們攔在百里之外,但人數實在太多……”
“太多?”項川打斷了她,“那就殺掉一批?!?/p>
洛冰璃的呼吸一滯。她毫不懷疑,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前輩,不可!”她急忙道,“他們是來投靠您的!是敬仰您!殺了他們,您在北荒建立的威望就……”
“威望?”項川似乎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那東西有什么用?能讓外面安靜下來嗎?”
“能!”洛冰璃立刻回答,“只要您登高一呼,以守護神之名,頒下法旨,他們必會遵從!我們可以借此建立秩序,將整個北荒納入掌控!屆時,別說安靜,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試圖向他描繪一幅宏偉的藍圖。一個強權,一個帝國,一個絕對的統治。
項川只是看著她,像在看一個喋喋不休的孩童。
“你的意思是,為了讓我耳邊能安靜一點,我得先去跟更多的人說話,建立什么秩序,管理更多的人?”
“……是這個道理?!甭灞в行┑讱獠蛔恪?/p>
“我看起來,像是那么愚蠢的人嗎?”項川反問。
洛冰璃啞口無言。
她發現自己錯了。她試圖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
權力,名望,勢力。
這些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在他的世界里,價值等同于路邊的石子。不,甚至還不如。石子至少是安靜的。
“我再說一遍,我需要的是清凈?!表棿ǖ恼Z氣加重了一點,“不是權力,不是威望,更不是一群在我門外嗡嗡叫的蒼蠅?!?/p>
“那……那該如何處理?”洛冰璃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你的問題,不是我的?!表棿ㄖ匦碌拖骂^,看著他的星圖,“我只告訴你,我需要的結果。莊園,以及這片湖,我不希望再被任何東西打擾?!?/p>
“可是,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說趕走就能……”
“那就篩選?!表棿ǖ恼Z氣不耐煩到了極點,“你有腦子,就用它。陣法師,煉丹師,有特殊才能的,劃一片地方,讓他們待著。其他的,全部驅逐?!?/p>
“驅逐?”洛冰璃感到一陣眩暈,“前輩,這數量有數萬之眾,強行驅逐,必會引起天大的亂子!甚至會有人因怨生恨……”
“恨我?”項川抬起頭,笑了。那是一種冰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笑,“那就讓他們來。我正好缺幾個理由,把這片地,清理得更干凈一點?!?/p>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臉色煞白的洛冰璃。
“或者,你覺得我的陣法不夠強?”
“不,不敢!”洛冰璃立刻躬身。
“那就去加固它。以莊園為核心,向外擴展三層。第一層,隔絕窺探。第二層,阻絕闖入。第三層,滅殺一切心懷惡意的活物?!表棿ǖ胤愿?,像是在說一件今天晚飯吃什么的小事。
“我給你三天時間?!?/p>
“三天?”洛冰璃失聲,“前輩,這么大的工程,還要篩選數萬人,三天時間……”
“那是你的事。”項川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一只真正的蒼蠅,“做不到,我就自己動手。我的方法,通常比較簡單。比如,把整個云夢澤,連同上面所有會喘氣的東西,一起沉到地心去?!?/p>
書房里,陷入了死寂。
洛冰璃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終于徹底明白了。
她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沒有什么守護北荒的念頭。他救人,只是因為那些巫師的嘶吼打擾了他。他出手,只是為了拍死幾只吵鬧的蟲子。
所謂的“北荒守護神”,從頭到尾,都只是北荒修士的一場自作多情的狂歡。
而這場狂歡,已經讓他感到了厭煩。
“我……明白了?!甭?冰璃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干澀。
她知道,項川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三天后,外面依舊吵鬧,他真的會動手。到那時,死的就不是一批人了。
“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表棿ǖ穆曇魝鱽?,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回到了那塊星圖之上。
仿佛剛才那場決定了數萬人命運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洛冰璃躬著身,緩緩退出了書房。
她輕輕地,為他帶上了門。
門內,是絕對的靜謐。
門外,是她必須在三天內解決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