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泉一步踏進政務院那朱紅大門,仿佛是跨過了一道時空的門檻。天極宮這座堪培拉的心臟,將華夏殿堂的雄渾氣派和澳洲土著的奔放靈動,奇妙地糅合在了一起。門上跳躍的袋鼠銅鈸,檐下明黃琉璃瓦襯著的古老巖畫浮雕,與殿內層疊的飛檐斗拱交相輝映。
議事大殿里靜得很,政務院使司張子軒和十二位尚書早已按序坐定。胡泉走到主位,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里蕩開,帶著金石般清越的調子:“炎華立國快一年了,這是我頭一回召集政務院尚書會議。國基初定,咱們今日只議安邦定國的大事。司禮部,說說你們外交上的方略。”
司禮部尚書陳懷遠聞聲抬起眼。他身上那緋紅官袍,金線密繡,肩章上盤繞著金龍與袋鼠的圖紋。這位中年文士不緊不慢地用銀針挑了挑面前的油燈,燈花噼啪一炸,如遠天滾過的悶雷。“稟大統領,”他開口了,聲音沉得像一口古鐘,“司禮部自去年設立,已同沙俄、德國、法國等七國建了邦交。眼下我們議定了三條路:第一,在堪培拉仿古例設‘萬國商館’,讓各國使節有個落腳理事、兼做買賣的地方;第二,派‘同澤號’船隊下南洋,以貨易貨,也傳揚我炎華教化;第三,在圣彼得堡和倫敦開設‘炎華學館’,教他們的漢話,講‘同澤’的道理,這叫‘以文懷遠’。”他頓了一頓,又說,“大統領,高盧、伊萬、郁金香三國都來了照會,他們吃驚不小,說咱炎華的工業是‘奇跡’。漢斯人更急,想要與我們通商。”
胡泉目光掃過去。司財部尚書張仲謀起身拱了拱手,玄色蟒袍袖口里玉佩相碰,叮咚輕響,像極了這新國財政脈搏的跳動。“恭候多時了。”他道,“按《國有工業稅收條例》算,單是昨天,臥龍崗鋼鐵廠的稅銀,十萬龍元已經到賬。夠修新都到墨爾本這條鐵路的了。”
胡泉看向林志玲。這位由“系統”顯現的企業治道高手,已被他任命為司商部尚書。“林尚書,貿易的事,今天你有話說?”
林志玲手腕一振,腰間算盤珠清脆一碰,大殿梁上懸著的海關銅鈴仿佛有感應,也跟著嗡嗡輕鳴。“英國人給咱的毛呢抽三成稅。我已令布里斯班織坊另起爐灶,改織袋鼠絨混紡料子。”她抖開一卷新織的布,金棕色的底子上,銀絲線隱隱閃爍,“里頭嵌入了土著的點畫紋路,洋人貴婦管它叫‘曠野星河’,價比原來高出五倍還供不應求。”布角“炎”字水印在光下流轉,竟與海關火漆的印鑒如同一源。
她又趨前一步:“大統領明鑒。商部已制《通商則例》:鐵礦、煤炭這等關乎國計民生的,只準官辦企業出口;像棉布、蔗糖這些民生物品,民企可與外商做買賣,但要納三成關稅。另在各港口設‘市舶司’,專查貨物稅收,嚴查鴉片流入。昨日,還有德國商人想用克虜伯炮鋼的技術換咱的羊毛。這等‘以技易貨’的法子,商部以為,可行。”
胡泉點點頭,目光落在司學部尚書趙明德身上。這儒雅的老者五十出頭,懷里抱著趙麗穎設計的“自強學堂”課業簿子,指頭捻著一冊翻開的《天工開物》,紙頁上印著蒸汽機與袋鼠并馳的奇景。“學部草擬了《勸學章程》,”趙明德說,“各府各縣設蒙學,凡炎華子民,不論貧富,都可免費念書;悉尼、墨爾本要立大學堂,分設礦冶、機械、醫學諸科。前天自強學堂出了第一批學生,有個礦工的兒子,竟能自個兒畫出蒸汽機的圖樣,這是‘教育興邦’的好兆頭啊!臣建議,學堂里加一門‘民族融合’課。爪哇來的華人子弟,多懂爪哇話,若能用兩種言語授課,那積年的隔膜,就有望化解。”他突然舉起一枚新鑄的龍元銀幣,燭光下,幣面上糾纏的龍紋與袋鼠圖騰流淌著金芒,“更妙的是,那‘系統’新開的‘文明共鳴’門徑,讓我們能把《詩經》里的古金文和土著巖畫的符號,同刻在一本冊子上。小學童們念著‘周雖舊邦’,竟能和骨笛吹奏的土著《自由頌》聲韻相和,一點不擰巴!”
胡泉的手撫過案頭那玄鐵劍鞘的紋路,龍與袋鼠圖騰在晨光里交相生輝:“老師講得很是。但教化的根本,既要承炎華的故禮,也要納西方的新學。大學堂里,可專設一門‘同澤經義’,把李冰…呃,李尚書寫的《同澤三論》列作必修,讓學子們明白‘平等共生’的道理。此外,要選派學生去沙俄、德國留洋,學他們的技藝,回來再融會貫通。”
隨即,胡泉翻開趙明德編的《蒙典》,聲音沉毅:“育人如鑄劍,淬的是民族的魂。但凡在炎華的疆土上教書,塾師必帶著學生誦《同澤三問》:
一問:‘吾土何在?’答:‘赤道以南滄海西!’
二問:‘吾魂何寄?’答:‘袋鼠龍紋并擎旗!’
三問:‘吾道何往?’答:‘萬族同舟星河濟!’”
他心頭猛地一動,忙問:“這‘共鳴’的路子,用到宗教上可行么?”
角落里一個沉冷的聲音響起:“大統領。”是司刑部尚書魏鐵衣。這位獨臂的官員,空蕩蕩的袖子垂著,腰間懸掛的鐵制法劍在燭影下泛著青光:“臣已從英軍俘虜里篩選出幾個教士,他們把新都城里的懺悔堂騰出來,改作了‘信仰融合所’。現在規矩是,教士每日得先用爪哇語念一章《圣經》,再用華夏語講一章《道德經》。前兒有個爪哇苦力聽講,竟把耶穌受難和伏羲畫卦相提并論,嘆為‘天地同悲’。”
胡泉的目光轉向魏鐵衣,看他按劍而立,那獬豸紋的官袍下擺掃過金磚,沙沙輕響:“魏尚書,開國之初,該以什么法度治理?”
魏鐵衣見胡泉有贊許之意,接著說:“刑部已制《炎華刑律》,樞機院已議定。自今而后:凡殺人越貨的,斬!貪墨公家錢財的,絞!勾結外敵的,凌遲!另設‘都察院’,專司監察彈劾百官,此為‘以法治國’。昨日審一個黑礦主克扣工錢案,依新律判他賠付受難工匠終身撫恤。此例一開,勞工們的心,才算真安。”
一陣清雅如泉石相激的古琴聲適時響起。撫琴者是司樂部尚書王韻秋,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袍子上繡著澳洲琴鳥與華夏鳳凰盤繞的紋樣,身后屏風上畫著巴達維亞唐人街的皮影場景。他起身時,腰間玉佩輕碰銅環,叮當悅耳:“臣以為,教派的融合,該以文化為舟楫。樂部已令人將土著特有的迪吉里杜管樂曲,譯成咱們的工尺譜。前日在總督府宴上,土著長老吹起《大地之息》,炎華的琴師用七弦琴竟能合上他的調,滿座的人,無不驚嘆。”
胡泉微微頷首,目光轉向身著深藍官袍的司農部尚書李耕稷。老者正翻著今年的糧冊,冊頁邊緣金線繡了飽滿的稻穗。他袖口微滑,露出半截祖傳的象牙農事籌。“農事是國本,”胡泉沉聲道,“司農部,可有把握在新南威爾士,把澳洲那耐旱的好麥子推種開來?”
李耕稷起身,從袖中摸出一封泛黃的信箋,朱砂批著“稻作改良”四字。展開一看,是幅地圖,特別標著袋鼠國獨有的紅土范圍:“大統領,臣已從江南調了十五位農桑博士來,他們會和當地土著聯手開試驗田。這紅土看著貧,卻含鐵豐厚,正好適合種耐旱作物。”他手指在案幾某處一按,“咔噠”一聲,一顆暗紅色的麥粒從機關盒彈出,“這叫‘鐵麥’,原是華北旱地的種引來的。今年在昆士蘭試種,畝產已過百斤。”
他又展出一卷繪在桑皮紙上的農桑圖,圖里紅色的國營農場與藍色的民企田莊犬牙交錯:“大統領,農部今年打算推行‘井田新制’:在新南威爾士州設國營大農場,用蒸汽鐵犁耕種萬畝麥田;昆士蘭那邊的土著牧區保留,咱們派農技員下去教畜牧。昨兒土著長老卡魯來報,用了農部配給的改良種牛,每頭能多賣五龍元!另外,各州要設‘常平倉’,豐年按市價收農人余糧,遇上荒年,就平價糶出,這叫‘藏富于民’。”
“大統領,”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旁側傳來。是司土部尚書趙麗穎。這位“系統”賜予的建筑設計大師,被胡泉安排來管土地和營建,正是人盡其才。她捧來最后一塊閃亮的琉璃瓦,瓦片上細密刻著犧牲者的姓名,用的是新得的納米功夫。“這是致遠閣頂上壓陣的瓦當。”她說,“圖案是袋鼠與龍,共銜一枚橄欖枝。”她發髻邊那根玉簪忽然輕輕震動,與手中瓦片共鳴——那簪子是用斷龍峽戰役繳獲的英國望遠鏡鏡片改的,永遠映著東方的那顆啟明星。
胡泉接過瓦片,指尖觸到瓦背那行刻得極深的小字:“以血為墨,以骨為筆,書此山河。”他胸口一熱,不禁想到那句古話:家國如樓,一磚一瓦皆系民心。抬眼望去,漫天晚霞如火。殿外,那面藍底金龍旗在宮城最高處獵獵飛揚,旗角繡著的藍花楹,金粉飄落,像是這片古老大陸終于掙脫鐐銬,淌下的自由之淚。
胡泉的目光落回趙麗穎臉上,見她正撫摩腰間的地契銅印。“土地,國之命脈。該如何規制,立個章程?”
趙麗穎正色拱手:“土部正在草擬《土地法》,待完稿后提交樞機院表決。我的考慮是,今后所有無主荒地,許民開墾,十年免稅;凡屬國有的礦山、森林,嚴禁私采。另在烏魯魯圣山設‘國家公園’,命土著世守,每年由國庫撥付廩米。昨兒勘探隊在大分水嶺探得大鐵礦,已插下界樁,歸官辦企業開采。”
一旁的司典部尚書文載道,手捧一部泛黃舊籍,封皮赫然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密檔標記。“典部已收集前朝文書、土著巖畫共萬余件,正著手編纂《炎華通志》。昨兒在一堆舊紙里翻出個稀罕物——百年前華人礦工手寫的《淘金日記》,里頭竟也提到了‘同澤共濟’的心氣,跟咱們今年的新政不謀而合。典部建議,要廣收天下圖籍,建起‘炎華史館’,這叫‘以史鑒今’。”
司樂部尚書王韻秋整了整衣冠,懷里那支骨笛發出清越回響:“樂部擬了《雅樂章程》:集土著歌謠,融華夏古曲,譜成《炎華頌》;各州設‘樂坊’,教百姓鼓瑟吹笙。昨兒試了用骨笛和西洋鋼琴合奏《同澤歌》,音韻甚為和諧,此謂‘以樂和民’。”他略一沉吟,眼中透出憂思,“樂部以為,境內有基督、伊斯蘭、佛教諸教并存,當設‘宗教司’,允許各自布道,但嚴禁聚斂錢財、干涉政務。昨日有英國傳教士愿將教堂田地捐予‘同澤學堂’,此等‘以教助學’之舉,樂部以為可行。”
胡泉聽完樂和雅的陳奏,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指尖輕輕敲在玄鐵的御案案面上:“諸部所議,皆合‘同澤共生’之理。尚有一事需議:炎華境內,土著與華人、英人遺民雜居,當以何策安定?”
王韻秋立即上前一步,袍角上象征民族團結的紋飾在晨光中閃耀:“樂部已制定《民族和睦條規》,樞機院通過。今后凡炎華子民,不分族裔,皆稱‘炎華人’,權利同享,義務共擔;在土著聚居地設‘勸學所’,教漢話,授農技;華人聚居的商埠則設‘同澤會館’,聯絡鄉誼。前日有土著長老與華人掌柜在會館共飲‘民族團結酒’,稱得上‘萬族同春’了。”
胡泉點頭嘉許,隨即取過王韻秋呈上的《結社冊》,朱筆批下紅字:“信仰如江河,堵則潰決,疏則流遠。凡立教者須報司樂部存檔,聚眾超百人由司樂部核備——此為備案,非審批!”
胡泉目光轉向司勞部尚書李匠石。這位精干漢子腰間皮尺纏著粉線,開口聲如鐵砧撞錘:“悉尼船廠新招了三十名爪哇工匠,只是那族人多怕冷畏高。”他呈上《勞工體質譜》,不同人種對應的數據排列精密,“臣擬設‘三班輪作制’,在熔煉廠值夜班的增發羊皮襖,干高處活計的每日另補肉羹兩碗。”冊頁末尾附有女工金線繡的《同澤勞作圖》:巨大的蒸汽鐵錘下,各族工人的脊背緊密相抵,嚴絲合縫,如同咬合的齒輪。
議事到了日頭高懸。胡泉忽向司典部尚書文載道一指:“民族如鼎之足,缺一傾覆。今立三策:
其一‘書同軌’:官文必附土著諺語譯本,議會增設土著長老專席;
其二‘祭共器’:基督教堂讓出半殿供巖畫神祇,孔廟偏殿懸土著先祖木雕;
其三‘血融脈’:獎勵跨族通婚,賜田十畝,名曰‘同澤田’;所生子女免試入學。”
胡泉望向殿外,只見那無形的“系統”金光正席卷龍首山巒。他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震動殿宇:“諸部所議,皆切中要害。今年國是之綱,當是:‘外交懷遠、教育興邦、民族團結、宗教和順’。各司其職,同筑炎華萬世基業!”
言畢,他取過紫宸殿赤金御璽,朱砂印泥重重按在《政務院尚書會議決議》首頁,與殿外“自由鐘”第十二聲洪大的余韻嚴絲合縫地合在一處。鐘聲回蕩中,胡泉仿佛望見炎華商船劈開遠海巨浪,朗朗書聲響遍赤色原野,各族農夫共耕一片熱土,諸教信徒和睦為鄰——好一幅“赤土同澤,經緯天下”的盛世圖景。
諸部尚書魚貫而出時,紫宸殿銅鈴恰奏起《同澤歌》。胡泉望著他們沉穩離去的背影,想起李冰冰那句警言:“真正的治世之道,不在那些堂皇典章,而在于讓每一個活著的炎華人,心頭都明白自己為何而活。”殿外,初升的太陽將巍峨的龍紋藍底國旗染作璀璨的金紅。旗角那藍花楹刺繡上,晶瑩的金粉仍在無聲飄落,仿佛這片大陸初獲自由時,喜極而泣的熱淚。遙遠的海平面上,“同澤號”商船隊的汽笛正劃破長空,那雄渾的聲浪遙遙與紫宸殿的鐘鳴交織,在這南半球遼闊的海岸線,共同奏響了炎華國走向不朽輝煌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