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案結束后,第一次朝會開啟。
再一次的,他也上朝了。
但不同于入大理寺前的那一次,幾乎所有人都恐懼的躲著他,生怕走得太近被誤會。
此刻擁簇宋靖的人,不比江南士族領袖孫司徒少。
其中不乏一些二品大員,也是作為陪同的角色。C位的主角宋靖,無論身邊來幾個人,都是絕對居中。
“宋侯爺,你瘦了。”旁人關切道。
“能活著出來就不容易啦。”宋靖擺了擺手,笑著說。
“事情都已經查明,府君確實是無過責,那日后,便是一路坦途了。”身旁一人壓低聲音道,“聽說這尚書臺仆射的位置,是府君的了?”
“有這事?”聽到這個,一人不解道,“那原仆射齊大人呢?提大理寺卿了嗎?”
“應該是吧。”
“這變動,還真大啊。”
眾人全部八卦的都看向了宋靖。
而他,則是做出一些意外,仿若不知情:“我這些天都在家里,哪也沒去,還真不知道。”
“哎呀,肯定是真的。我們可以問一下歐陽大人,他絕對知道。”
“咦?歐陽大人呢?”
宋靖的熱灶,來燒的人不少。
沒燒的人,則是更多。
一些是無黨無群,一些是出于派系,另外的則是,有更加高級的圈子。
荀候趙倫,趙湘之父。淮侯趙烈,趙毅之父。以及被削去職位,成四品中郎將的冉進。
三人同行。
其中小一輩的冉進側于一旁,十分恭敬。
“尋若還是病著嗎?”趙烈問道。
“自從他兒子武威戰死后,就一蹶不振了。這些天,聽說是好一些了,但似乎也無心上朝,好幾次都告病。”趙倫道,“小兒子繼承了其兄官職,還在守靈呢。”
“吳國公今日也沒來啊……”趙烈感到一絲的壓力。
欽州勛貴,總共九大家。
國公:離國公吳氏,漳平國公陳氏。
諸侯:兩趙,華,夏,冉,韓,蕭。
在京的只有離國公,兩趙,韓,冉。
可現在,韓遠一家人生病的生病,守靈的守靈,基本上游離于政治之外,離國公又不知為何,沒來上朝。
這剩下的幾個,冉進被貶了,趙倫的兒子趙湘打了敗仗……
歷史轉折中的勛貴集團,前路迷茫啊。
“令郎在吳王殿下那里,現在可是紅人。”趙倫沒有辦法,只能求助于趙烈,“能替我兒子說上幾句話嗎?這事,只要殿下一句話就能過去呀。”
“可我做不了他的主……”趙烈頗為糾結,“凡事,他得請示殿下。”
“哎……”趙倫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真的不好主動去找吳王。
勛貴族長摻和黨爭乃大忌。
“二位叔父,我想這事,找其余人可能更方便。”這時,冉進開口道。
兩個人一愣,接著默契的看向了身后,遠處新晉的侯爺,宋靖。
宋靖這個侯,他們根本看不上。
他們這些純血種世襲侯爵,才是真正的大虞主人。
但不得不承認一點,找他還真的有用。
朔風臺前幕后的人,都是宋時安。
六殿下的意思,就是宋時安的意思。
關于這一戰,現在吳王的意思,也是六殿下的意思。
因此可以直接說,宋時安能決定趙湘的命運。
“那我去找他,讓他替湘兒說句好話……”荀候正有這種想法。
但一把的,被趙烈抓住了胳膊:“我們欽州人,怎么能去求人?”
“可是,湘兒的命運可掌握在宋時安手里。”趙倫為難的說道。
“不,他的命運跟宋時安無關。”趙烈提醒道,“不管此仗大小,輸了都不至于徹底把你家的兵權奪了。陛下也會念及舊情,小懲大誡。”
“……”
趙倫也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這一場大敗仗蒙蔽了,要是輸一次就踢出局,勛貴能傳這么多代嗎?停下腳步,他喃喃道:“也就是說,只要沒人彈劾,全憑陛下決斷的話,不至于將他徹底踢出軍營?”
“宋時安,只要不使壞,你兒子就沒事。”趙烈肅然道,“而要是他使壞,自己贏了功勞不夠,還想打壓別人,那就是與我們欽州人為敵。”
一下子,思路就開闊了。
從需要討好宋時安,變成了宋時安你最好不要得罪我們。
不說話,才是本分。
“如若是陛下裁決,應該會以兵敗后竭力守城為由,讓他日后將功折過……”
趙倫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因為他失去的不只是職務。
還有好幾千的趙家私軍。
要是自己家里沒有一個在軍隊里,那這筆巨大的財產,等同于蒸發了。
哪怕這好幾千的私軍,大半都在朔風,成了魏忤生的,可京城禁軍中還有接近一千五百人。
這就是趙倫在朝堂之上說話的底氣。
兩位叔父,身上依舊帶著勛貴的榮耀和高傲。
但一旁的冉進,很擔心。
因為他見過,真正的宋時安。
位高權重的老輩子覺得,宋時安在不該說話時閉嘴是本份,可如果是宋時安,只有一個想法——你們不來討好我,那就往死里弄你們。
“是啊,打一次敗仗就不用我們,日后指望誰來拼命?”
荀候愈發的通透。
想得,也愈發的美好。
………
“平身。”
太元殿上,百官叩首后,皇帝平和開口,陸續起身。
早會,開始了。
還未切入正題,司禮太監喜公公便對皇帝說明道:“離國公,尚書令身體有恙,不能來朝。”
“嗯。”
皇帝很平靜,不過百官卻感到有些微妙。
實際上的文武官員之首,今日都不到?
竟如此默契?
莫非今日是有什么,他們不愿意表態的事情?
在思索后,眾人都有了共識——肯定有。
“宣告議事。”
皇帝似乎有些疲憊,沒像往日那樣還與百官拉家常寒暄,直入主題。
接著,喜公公宣道:“經大理寺鞠審,司州副將陳可夫者,屢訾廟堂戎策,狂言干政;謗詆朔風戍將,構煽邊隙;私納賕賄,曲附權倖;面諂背毀,陽奉陰違;全失人臣之節,罪無可逭。”
這番話說出來,文官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低下了頭。
他們知道自己賣了陳可夫,但沒想到這么嚴重。
其實他們更沒有想到,這家伙后面直接就瘋了,竟然去接宋時安出獄,還讓人家踩在背上登馬……真是一點體面都不要了。
至于武將們,也對這個人倒的大霉,毫不遮掩的流露出笑意來嘲諷:哈哈,傻逼。
“諸卿以為如何?”皇帝問。
沒人回答。
于是,皇帝就決定道:“抄家,流放嶺南。”
一個家族的命運,就這樣輕飄飄被決定。
然后,迎來滅頂之災。
接著,就是第二件事。喜公公,繼續的宣告道:“朔風一役,經大理寺讞審,獄成案定。凡在事將吏,品秩以上者,皆左遷削職。雖宋時安及六皇子,亦不免黜責。過已懲,功也不可漏。故而,有如下封賞。”
“朔風主將六皇子魏忤生,升左將軍。”
這一句話說出來,勛貴等人便相當敏感的發現問題。
這,正好就是趙湘先前的職務。
當然,趙湘犯了這么大的錯,不可能把這樣一個重要位置空置著,等他再升回來。
只是,給了吳王黨兵權的話,那晉王這邊可就……
沉默,十分沉默。
晉王和中平王,沒有任何表情。
“臣,謝主隆恩。”
魏忤生跪下匍匐,接受封賞。
“平身。”
皇帝看著緩緩站起身的魏忤生,說道:“此番北涼之戰,乃我大虞這些年的第一大勝,守住城了不說,還重創了姬賊,你做的很不錯。”
“賴上蒼庇佑,受陛下恩情,三軍將士皆舍生忘死,方有此勝。”魏忤生相當有格局的回答道。
“放心,他們都有封賞。”皇帝說。
接著,喜公公將名單都報了出來。
是魏忤生那天給他寫的請功表,完全一字未改。
他說啥,就是啥。
這也讓百官敏銳的發現,那個曾經的‘忤生’,現在權勢還真的不低。
“宋時安也有賞賜,但他恰好又考上了狀元,等日后尚書臺一起擢升吧。”皇帝道。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一下子就讓宋靖,成了百官羨慕嫉妒的對象。
什么叫,恰好又考上了狀元?
立了個蓋世之功,回來坐牢的同時,順便把最高學歷還提了一檔,鬧呢!
“關于朔風的人,基本上都安排好了,有獎有懲。”皇帝語氣干巴道,“但還有一個人,也是重中之重。沒有他,也就沒有朔風之戰的勝利。”
皇帝這番話說出來,眾人都感到困惑。
朔風還剩下誰,沒有他,就沒有朔風之戰的勝利?
“議一議趙湘吧。”
這幾個字一出來,百官都徹底繃不住了。
不少人低下頭,躲著笑。
還有幾個,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咱們皇帝,還是挺幽默的。
而趙湘的爹趙倫,只能汗顏的低下頭,羞愧的哆嗦。
當然,他知道不能怪皇帝。
小懲大誡的前提,就是狠狠的罵一頓。
這嘲諷,也包括在‘教訓’之中的。
受點羞辱,也算是抵罪了。
百官見陛下是這樣的態度,也會順水推舟,不至于說是把欽州趙氏逼到絕境。
“孫司徒,你說說看。”皇帝指定發言。
一下子,趙倫就緊張起來。
因為江南世家跟勛貴的矛盾太深了。
一有個什么事情,兩邊就互相踩。
現在這種好機會,他能放過嗎?
“回陛下,老朽不知兵,不知道這么大的一場敗仗,應不應該受罰。”孫司徒相當絲滑的說道,“冉進將軍和六殿下在朔風,知曉此事的全貌,或許對這趙湘的功與過,更加了解。”
“嗯?”皇帝看向了冉進。
冉進握拳,低下頭,道:“陛下,臣戰敗之將,無顏評價。”
“那左將軍,你來說。”
皇帝把話,丟給了魏忤生。
而趙倫也悄然看了過去。
緊張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作為全軍主將,六殿下的話,便決定了一切。
只要他稍微說一句‘守城積極’,趙湘就活了。
這也是背后吳王的態度。
這可是收買勛貴人心的好時候……
“回陛下。”
魏忤生站在中間,握拳道:“只論朔風之戰的話,趙湘無功有過。”
還好,算是說了句好話……
等等。
什么功什么過?
反應過來的趙倫,瞳孔都開始地震。
而胸中,一陣怒火蒸騰。
宋時安,你竟然敢彈劾我欽州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