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爭王一事,殷旸為利益而充當帝乙手中的利器。
主上如此。
屬下亦然。
他們都是為利而聚,等殷旸失勢,自然因利而分,能繼續拱衛殷旸的,也只有這群與他出生入死的象兵一旅。
當然,也有幾個小臣,知恩圖報。
只是殷旸沒有帶上他們,而是讓他們留在殷都,為他暗子。
畢竟他當時無法分辨敵友,也不知這些人忠心與否。
唯曉得,兵權在手。
就沒人敢動他。
如今在商丘,他才算明白自己的道是什么,開始正視屬下的培養,以志同道合者為首,利益為輔。
如此,他才能避免不忠之臣!
……
“主上……”
呂望已經緩過神來,他喃喃言語:“人?”
“是只有商人,還是諸國之人,難道也包括了異邦之人?”
他小心翼翼望向殷旸。
殷旸卻是挑眉:“吾記得,汝呂國原為羌人異邦,是幾十年前才歸順大邑商。”
呂望頷首,目光中有些忐忑。
殷旸見此如何不知,畢竟他在帝乙手下時,也曾經隨戰,一同征服過東邊的一個小方國。
如今那小方國雖已經歸順。
但那是統治者的歸順,而底下的民,卻是忘不掉血海深仇,他們的兒子可都死在了大商金戈之下。
當然,帝乙也告訴殷旸,只需讓統治者歸順即可。
人一生能有幾何?
只需兩三代,在那些統治者的帶領下,就能讓底下的民,對大商俯首,恨不得成為商人。
……而如今的呂國,幾十年過去,那些有仇怨的呂人怕是都快亡了罷。
正處于一個久仇新恩的時刻。
在統治者臣服大商的影響下——明面上老人們銘記舊仇,年輕人艷羨商人,兩極分化,暗中卻是兩邊都在交鋒,可誰都沒有真正融入大商,自卑作祟,在大商面前抬不起頭來。
即使像呂望這樣來到大商為臣,自命不凡者心中,也還認為自己是異邦?
是以呂望才會問殷旸,是否將異邦人當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殷旸冷聲一言,讓呂望身軀一緊,可又聽殷旸道:“吾言異族,是與吾為敵者,與吾國人為敵者,不以人自居者,無人性者!”
“而吾言之族,也非子姓一氏。”
“上古時……”
“有巢建巢,聚部落為國。”
“燧人傳薪,分姓氏延續。”
“部落以國為交界,姓氏則區別親疏……至今時,一國皆是以同姓為首,分成多個氏,來區別大宗小宗。”
“可溯本歸源,人就是人,姓氏分的是親疏,而非人性。”
“咱不能將非同姓者不當人。”
“當然,若不將咱當人的,即使是同姓……”
殷旸笑笑,笑看呂望,神情意味不明,但話語中的冷冽卻是直指那群敵對他的宗親同族。
“呂望,吾知曉汝的顧慮。”
“可呂國如何?”
“更甚是異族又如何,只要有人性,秉承人德,吾自然能容納。”
“……吾,想建立一個諸姓一等,唯有氏分階級的國,而氏可賜之,一切以功績為衡量,階級并非一成不變。”
“汝,可愿助吾?”
殷旸目光淡淡,眺望遠方,那大日垂落的方向。
呂望愣愣望向殷旸,他能從殷旸的目色中看出誠然真心,而那所謂的諸姓一等,唯有氏分的國度……在他腦海中沖撞。
這是他活了五十多載,從未聽聞過的道。
好似那些古籍所記,圣人治下的……圣人世界!
可這樣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即使少年時觀書,書上所記就是這樣。
但青年,中年,以至于快至老年,他所經歷的世界,殘酷至極,何來書中的圣人,甚至那些圣人也不過粉飾丑陋,歌頌太平。
堯舜禪讓,諸圣更替,讓異姓接任政權?
囚禁逼位……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
這才是真相。
甚至不只是是過去,更是未來。
呂望心氣不滅,可也已經不是過去的少年人,他當初能來大邑商,就是因為這堯舜禪讓的故事,認為天下尚有圣道,可經歷種種,讓他無言以對。
他不愿放棄數十年來心中的堅守。
是以他想自己成為圣人,拱衛心中圣道!
可是……
他望向殷旸,心神顫顫。
難道圣者并非不存在,而是他數十年蝸居小野,不知天下大野之事,才沒有遇到殷旸?
“主上?”
“主上若一直能秉持此心,望,愿一生追隨,助此圣道!”
“圣道?”殷旸閉目,糾正呂望之言。
“這是人道……”
“一位圣者能活多少年,他的道即使被后人繼承,又如何能保證永不改色?”
“而人道永存。”
“咱們要做的,是將此道,傳于世人。”
“人族不絕,我道不滅!”
呂望失語,他自認意志超俗,獨立世間,可在殷旸面前,始終稍遜一籌,他喃喃念道“……人道?”
“是人道啊!”
“……世人皆圣,何須圣人?”
此刻,呂望心悅誠服,徹底認殷旸為主,以人道為心,砥礪而行!
他起身,高高一拜。
“余悲,君為何此時才現,余喜,望此生有幸,能見君!”
殷旸扶起呂望。
定定看著他,笑言:“我也喜,此道不孤。”
呂望也笑:“君上應當喜,此道大也,世人皆慕、皆盼、皆在等您。”
殷旸聞言,拍拍呂望的肩頭。
他望向還在樹叢中吃瓜遮掩的甲兵們,能聽見一二歡聲渾語,隨即深吸一口氣,道:“是等咱們。”
“咱們得快一些。”
“……不然此世之人,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吾能預見啊,跟著咱們走的這一代人,都是先驅者,吾不想他們苦累亡去,也可能見不到吾等口中的世界。”
呂望頷首,他也知曉此事太難。
莫說世人,就是他們也許都見不到,可是他相信殷旸。
“君上準備如何快?”
呂望目光一厲,他此刻道在心中,意志已堅,任何阻他道者,皆是敵寇!
為道,他不懼任何!
殷旸回身,見他如此,寬慰道:“莫要將自己繃得太緊,大事可快不可急,咱們暫時只在商丘一地,如今那些族老已經被吾清空,吾是唯一的掌權者,之后改變這里并不困難。”
“等這次正祭之后,引蛇出洞,咱們就能知曉周遭敵我。”
“如此,就可謀外,擴張勢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