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幻滅,那一副青年僧人的壁畫中,皮囊簌簌龜裂,裂縫中鉆出沾滿經文的蟲肢,巨大節肢朝周衍拍打,撕扯過來,尤其地狠厲。
周衍早已經有所準備。
刀鋒抵著地脈,順勢揚起。
烽燧!
熾烈的金色火焰升起,但是這節肢化的蟲妖,無懼九品玄官之火,但是當周衍手中的地魄天傾重重劈下去的時候,這蟲妖化的蟲肢就沒法擋住周衍手里這一座山了。
無懼法術,不代表可以無視重量。
咔嚓,咔嚓。
脆響連綿,蟲肢被純粹且絕對的力量扭曲,折斷,周衍順勢持刀猛然前刺,在那霧隱峰山靈口中,除去了沉重和堅硬再沒有特性的重刀直接刺破墻壁,刺入柔軟的血肉。
最后一副壁畫,那年輕僧人壁畫后竟是個空洞。
空洞之中,潛藏著一只巨大的蟲妖,被周衍的刀子從腹部刺穿進去之后,蟲肢亂爬,肢體上有黑色倒刺,尋常的蟲子只是墨色硬毛,這么大的妖怪,那硬毛如同鋼針!
若是被擦過去,立刻就會扯下來大片的皮肉鮮血。
唯一個血肉模糊的下場。
周衍雙手握刀,法力不顧代價涌入。
刀身上的破軍烈氣符壓縮法力和空氣,然后瞬息流轉變化,周衍的烽燧火因此引動,那些蟲肢刺到周衍身上之前,這蟲妖就被體內的火點燃,燒死。
周衍拔出刀,地魄天傾的刀身上沒有沾染一滴血。
墨色古樸的刀身上,絲絲縷縷的煞氣流轉。
周衍的額頭抽動。
“金蟬蟲蛻,推演長生之術,媽的,把佛門唯識宗和上古尸解仙結合起來的法子,真的是瘋子。”周衍環顧周圍,握著刀,精神都已經繃緊。
他的思緒瘋狂轉動。
目前看來,鼠妖燈影兒,就是發現了方丈的所作所為,才被嚇跑的,金蟬蟲蛻,人皮皮囊這些,有一部分是方丈在嘗試蟲蛻尸解,延壽長生的實驗。
為了自己活下去的實驗,就用不知道多少百姓做試驗品,這等行為,只能夠道出一句——
“何等妖魔!”
當誅!
只是,這個問題解決,周衍心中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既然這樣的話,織娘,這一只神秘莫測,不知道跟腳的大妖,在這個故事里面,又占據著怎么樣的角色?方丈的秘法,是她給的?還是說,仍舊有周衍未曾察覺的線索?
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所求的又是什么?
金蟬蟲蛻邪法,為什么要將陳玄奘的后人屠殺。
若只是僧人為了渴求長生不死,做出了種種邪祟的法門嘗試,為什么會引得農神神性衰弱到那個程度?
邪僧求長生,怎么會導致千里之地,百年顆粒無收?
又和李隆基有什么聯系?
揭開了一個故事的謎底,但是,緊隨著這真相涌動來的,是更大的波濤洶涌,是更大的陰謀和未知,但是這不是周衍目前必須要處理的事情。
周衍拿起佛燈,這青銅佛燈里面的燈油已快耗盡。
并指起決。
山君玉符的御風之術施展開來。
周衍腳踏地面,感知的能力提升,順著最細微的流風朝著外面蔓延開來,就算這里是臥佛寺的隱秘之處,可入口處,出口處,一定會有風流轉。
周衍順著這一縷風的感應,持刀急行。
此刻只是可惜,他現在的道行,沒有辦法同時駕馭兩道玉符,否則的話,駕馭山君玉符,維持流風感應的情況下,使用燈影兒玉符的道法遁術,就可以快速趕路。
而不至于像是現在這樣,還需要快步地急奔。
黑暗之中,就算是御風,將腳步聲極大地削弱了,還是有細碎的聲音和呼吸聲,加大了這純粹黑暗中的壓迫和恐懼,周衍趕路之時,則是在思考其他幾個同伴目前的處境。
…………………
古槐集中。
元丹丘布下了個核心法壇,以道門八大神咒之一,【凈天地神咒】為基礎,化作了大型的結界類型法術,又開壇做法,將方圓百里的土地公都喚來。
道家玄壇法脈。
不擅長正面的廝殺和戰斗類法術。
但也只是不擅長這個。
只需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足夠的人數和材料,呼風喚雨,叱咤風雷,什么都可以做到。
元丹丘把親自制作的符旗都交給土地,讓他們也在各自所在之地,將令旗插下去,將道門玄壇之力擴散到了整個武功鎮,擴散到整個農神后稷道場籠罩之地。
元丹丘長長呼出一口氣來。
道人看著遠處,整個古槐集,整個武功鎮看上去仍舊還是風平浪靜,仍舊祥和溫暖,絲毫看不出之前犀牛精血液化蟲,金蟬吞噬血肉的畫面。
元丹丘看著殷子川,蓮娘,還有安靜站在那里的慧娘。
心中擔憂。
先前周衍已打破了大妖織娘潛藏著的陰謀,妖怪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潛藏隱匿的法子行不通,妖怪也就不會再講究什么遮遮掩掩了。
這幫妖怪一定會采取行動,區別就看,是什么時候動手罷了,元丹丘心中的思緒涌動,遠遠望去,看著遙遠臥佛寺的方向,心中想著……
周衍啊周衍,你們可一定要成功。
至少,活下來。
風吹而來,空中似乎飄著一層細膩的金粉,在陽光下反射霞光,美麗絢爛,甚至于還帶著莊嚴肅穆之感,正在緩緩朝著古槐集的方向飄過來。
……………………
臥佛寺之下的空間,比起臥佛寺本身都要龐大。
周衍一路疾行,竟也沒有遇到什么妖怪。
看來,這里不是那種層層陷阱迭加起來的地方,而是核心之地,這種地方,必然已經接近了臥佛寺的隱秘,周衍甚至于隱隱感覺到,手臂上的金色紋路在發燙。
“嘿,是感覺到要回老家了嗎?”
“這些蟲卵,還挺戀家的。”
轉過幾重彎,周衍極目遠眺,遠遠看到了一團光,腳步微頓,法眼之下,他辨認出來了視線所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分有五個光團。
其中一個是青色蓮花,一個是白色蓮花。
一枚圓溜溜的珠子。
一滴紅色的血。
還有一只巨大無比的,金蟬尸體。
這五個東西,匯聚在周衍視線的遠處,緩緩升騰,彼此之間,隱隱有鏈接,周衍屏住呼吸,用流風遮掩了自己的氣息,想了想,佛燈點燃,散發出佛光,以佛門氣息遮掩自己。
與此同時,感知力順著風而提升。
細微的聲音在耳畔回蕩:
“……嘗試,成功了嗎?”
“……成功了,這金蟬,是針對佛門的試驗品。”
“嗯。”
“正好,正好。”
“可惜,那個有關道門的試驗品【碧痕】似乎有些脫離掌控……她本是《淮南子》所寫【蜉蝣不食不飲,三日而死】的那一只蜉蝣,吾等將其養大,以妙法衍化為蜻蜓之屬。”
“本要推演【餐風飲露,昆吾登仙】的飛升法門是否可行。”
“卻真有了道門先天根骨,常常失控。”
“佛門常陷入執,但是道門又容易唯我,不聽話。”
“無所謂了。”
背對著周衍之人,伸出手,指著那一朵緩緩旋轉的青色蓮花,道:“此花為青,佛門稱呼為優缽羅,象征自性之體能生妙用,且不離本,又稱為佛眼。”
又一指著那一朵白色蓮花,道:“這是白蓮花,佛門稱呼為芬陀利,生長于佛國阿耨達池,人間罕見,難得得此一株。”
“佛門所信奉的蓮花雖然有五色,但是白、青二色最受推崇,白蓮表究竟清凈,青蓮表根本智慧,二者構成佛性。”
“再用這【臥佛寺】推演而出的蟲蛻化身之法為根基。”
“便足以了。”
他手中托舉出那一粒圓融融的珠子,呢喃自語,道:
“舍利子,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生不死,陳祎,玄奘,獨行十七年,往返五萬里,行走一百八十國,破滅妖魔無數。”
“大乘佛教所尊崇的大乘天尊號;小乘佛法最高尊號解脫天持有。”
“你生前,佛法光耀一世。”
“你死之后,唯識宗二代而絕。”
“如今,就用你的舍利子,以你的萬法唯識,再用這臥佛寺蟬蛻之法,將你以這古代妖魔之身,重塑于當代,再吞那三郎圣人最后的紫氣。”
“看看到時候的你,是否還有佛門之心。”
另一個人的聲音遲疑道:“可是,玄奘精通佛門三藏,堪稱佛門第一人,復蘇之后,佛性不改怎么辦?”
捧著舍利子之人道:“我有【旱魃之血】。”
“旱魃一出,赤地千里,就以眾生的怨恨,玷污他的佛性;抽調農神和秋收的地氣,讓他復蘇,讓他成為魔佛之軀……”
“而這,也不過只是嘗試。”
“最后還是為了……”
風中傳來的聲音,讓周衍的瞳孔劇烈收縮,他徹底明白,自己是真的一頭撞入了巨大的風暴之中,就在這個時候,周衍看到其中一人皺眉:
“好強的煞氣……”
“為何會有人族沙場精銳出現在這里,而且和瘋了一樣?嗯?已經突破了三層防御線?”
“五層?”
“十一層?!”
原本還輕描淡寫的男子忽然凝重起來:“不對!”
“他在朝著這里突破,你來負責儀軌,我去看看!”
“這股煞氣,人族名將?!”
似乎是其口中那煞氣極重之人的突破太快,威脅太大。
他沒有之前那種清淡從容之感。
身子一晃,化作光離開,周衍的心臟砰砰砰的跳動著,眼前就是唐玄奘,并不是神話故事里的佛陀,而是作為一個人,在天地間有尊嚴地活過的人族。
他即將化作妖魔,以周衍的了解,尸解復蘇的玄奘,自己絕對打不過,沈滄溟恐怕也不是對手,再加上旱魃傳說,赤地千里,周衍呼出一口氣,叩住了刀。
死死盯著那儀式。
就在那法術開始流轉的時候,少年咬破手指,在刀身上刻錄紋路,是為破邪斬妖符,法眼之中,倒影了整個儀式的軌跡,也看到了破綻的位置。
法術開始的時候,那一枚舍利子散發出柔和的光。
忽而破空的聲音炸開來,舉行這法術神通的女子微側目的時候,只是看到了一柄被扔出去的劍,另外一盞青銅佛燈旋轉著出現在了周圍。
第二個呼吸,佛燈燈油不多,微微亮起來了。
佛燈照亮左右,于是金蟬投落了巨大的影子。
周衍并指,玉符出現在雙指之間。玉符之中,水墨畫風的燈影兒竊取燈油,周衍雙瞳之中,流光逸散,玉冊燈影兒那一頁,前所未有地綻放出光芒。
水墨妖怪身影似乎嘶鳴。
【竊宙為燈,燃劫為薪】
【一隙恒沙,萬影歸真】
燈影兒·神通·燈影重重。
周衍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儀式的旁邊,在儀式開始的時候,猛然出刀,一瞬間將幾件東西隔絕開來,少年道人的眉宇凌厲飛揚。
“不好意思。”
“你們的儀式,失敗了。”
手中地魄天傾上,熾烈的火焰猛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