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汪曾祺已經帶著公文包走了,說是要去文聯開會。
前輩起來了,許成軍也不好賴床。
跟著起來收拾東西。
一會要去復旦中文系探探路。
朱老給的時間充裕,但是沒說具體時間,去了不一定能碰見人,這趟估計就算踩點。
但是以防萬一,許成軍還是仔細檢查了一遍要帶去面試的東西。
帆布包被他拽到膝頭,首先塞進的是《安徽文學》的用稿通知。
“老周拍著桌子保下來的頭條,得放最上面鎮場子。”
省級文學雜志的頭條,在哪個年代都不算簡單。
又抽出《收獲》的采用稿簽,“《收獲》錄用的稿子,這是硬通貨。”
《收獲》的地位在中國文學上就是一座山。
隨后是被《安徽文學》“新人三十家”錄用的《時間》、發表在《安傾報》的《向光而行》以及未發表的《狗尾巴草》這三首詩、發表在《合肥晚報》的短篇小說《稱星照春風》。
穿越來到現在的幾個月時間,倒也算沒閑著。
創作不易,生活嘆氣!
直起身時,晨光正好照進屋里。
許成軍對著鏡子理了理襯衫領口,突然樂了:“說起來要是后世搞個79年最強文學新人,我怎么也得榜上有名吧!”
什么蔣子龍、盧新華、張潔!
就沒一個比他年輕的。
下次得帶個“最強新人”的牌子,好歹下次在食堂里多混塊肉嘛!
實在不行來塊帶皮的也湊合!
最后往包里塞了塊上海奶糖,許成軍玩笑似的對著鏡子敬了個禮:“走了,去復旦刷boss!”
....
93路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
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旁白這樣描述這座魔幻的城市:“那個年代的上海,大概是所有人心中的羅曼蒂克。”
一句話就能勾起人們對舊上海的無限遐想,十里洋場、吳儂軟語,繁華與風情。
而窗外的上海,歷經歲月變遷,景色與氛圍已截然不同。
曾經的十里洋場褪去了民國的浮華。
外灘的萬國建筑雖依舊矗立,卻少了昔日的燈紅酒綠;
黃浦江碼頭依舊繁忙,扛著麻袋的工人身影里,少了江湖氣,多了集體勞動的質樸感。
街道上的法國梧桐依舊成蔭,但櫥窗里不再是洋裝旗袍的精致陳列;
石庫門弄堂里,鄰里間的招呼聲帶著煙火氣,不見了昔日幫派紛爭的緊張。
空氣中混雜的不再是香水與酒氣,而是煤爐燃燒的煙火、自行車的鈴鐺聲與工廠的汽笛聲。
許成軍的身體隨著公交車的顛簸不斷起伏,
思緒紛飛間想著上海的前世今生以及...未來,無數的創作思路像線頭一樣,
好像抓住了,
又好像突然走丟了。
總不能寫《上海灘》吧。
抓不住的思緒又把他氣的他牙癢癢。
忽然想起早上從招待所出門,突然見出租車過來,他試探著問了下價格,
司機師傅從方向盤上抬眼掃了他一下,眉頭當即皺起來,嗆道:“外地人伐啦?問價錢是伐?起步價兩塊五,每公里再加五毛!儂乘不乘啦?不乘我要走了呀!”
許成軍那小脾氣一上來,啐了一口扭頭就走。
不是嫌貴,是嫌這司機素質差!
轉頭投奔了93路公交車,綠色出行從1979開始!
這一大早這點氣!
79年復旦大學主校區在YP區邯鄲路,一直到后世也沒有變過。
離文聯招待所大概10公里。
出租車大概要8塊錢,所以說這年代出租車司機還真是個很牛x的職業。
公交車大概45分鐘才能到復旦大學附近,下了公交車還得走一會。
突然,93路公交車“哐當”一聲停在邯鄲路站。
他往路東望,不遠處的牌坊式校門正立在樹蔭里,
“復旦大學”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泛著光。
這字也有來頭,是陳大元帥親提,蒼勁里帶著灑脫。
華山路校門是磚木結構的老式牌坊,邊角的漆皮有些剝落,露出里面的淺黃木頭。
兩側的鐵柵欄爬滿青藤,幾個穿藍布校服的學生正推著自行車往里走,車后座捆著的書本蹭著褲腿。
門柱上貼著紅底黑字的標語:“向科學進軍,為四化奮斗”,墨跡看著還新鮮。
兩個穿藏青制服的門衛正坐在門房竹椅上,手里搖著蒲扇,目光在進出的人身上掃來掃去。
見許成軍背著帆布包站定,其中一個戴紅袖章的大爺站起身,蒲扇往掌心一拍:“同志,干啥的?”
“大爺您好,我是安徽來的許成軍,來中文系參加面試。”許成軍趕緊掏出省教育廳的介紹信和復旦的面試函。
就可惜是復旦,
要是在北大說不定能見到BJ著名作家、北大保安周明同志。
甚是遺憾!
“安徽來的?”
大爺把介紹信還給他,指了指門內的路,“往里走,過了大草坪,紅磚墻的那棟就是中文系辦公樓,門口掛著牌子呢。進去了別瞎逛,放假期間也有學生留校。”
許成軍輕輕道謝,邁進校門時,腳底的柏油路突然涼了些。
原來樹蔭把陽光濾成了碎金,落在地上晃悠悠的。
校園里的風都帶著股書卷氣。
路兩旁的梧桐樹遮天蔽日,樹影在地上織成網。
幾個留校學生抱著書本快步走過,藍布襯衫的袖口卷到肘彎,嘴里還念叨著“魯迅的雜文風格”“《紅樓夢》的敘事結構”。
草坪上有三三兩兩的人坐著,有的在低頭記筆記,有的舉著收音機聽英語廣播,滋滋的電流聲里混著遠處圖書館的鐘聲,一下下敲在心上。
校園里,新中院、中院、新上院等連成一片,是文科與基礎學科教學的核心地帶。
許成軍此行的目的地復旦中文系,就藏身在這一片里的仙舟館。
很有仙氣的名字,在后世已經變成了校史館。
問了一路道,終于是找到了。
1979年的仙舟館透著中式古典韻味。
通體朱砂紅,沿中軸線對稱布局,盡顯莊重規整。
鐵制中式花格窗圖案精美,內部雕梁畫柱,彩繪花卉人物;走廊曲折回環,屋檐高挑,四角檐牙向上翹起如飛鳥展翅。
門口沒人攔。
許成軍沿著樓梯一路向上走,按著面試函中的通知要先去410找教務報道。
剛到三樓樓梯口。
卻聽一陣不太真切的歌聲穿來。
走的稍近
能聽清應該是吳語小調,聲音不大,但是很抓人。
吳儂軟語。
帶著點軟糯的顫,卻又不是刻意的柔媚,是骨子里帶的江南水汽,漫得人心里發潮。
“我有一段情呀,
唱畀(給)拉諸公聽,
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
讓我來唱一只無錫景呀,
細細那個到到末唱畀拉諸公聽。
小小無錫城呀,
盤古到如今,
東南西北共有四城門呀,
一到那宣統三年份呀,
新造那一座末,
光呀光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