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轉西,東南方向的柑橘林,已經處于一片陰影之中,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
林子里,間或傳來一聲聲喊叫。
“這里有發現,我這里發現了尸體!”一個公安干警在林子里大喊。
溫玲滿頭大汗的在林子里穿梭,這已經是發現的第五個尸坑。
都是埋在林子的邊緣,已經有規律可循。
每發現一個尸坑,溫玲就要放好一個黃色的標識牌,市局技術隊的公安干警,手持照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照片,而且要把標識牌也拍進去。
這么大的一個現場,法醫和技術隊的人根本不夠用,溫墨一直在打電話,從城南和嘉興分局調派人手過來。
蔣扒拉、富云和貓子像是三只尋尸犬,在林子里跪行,用鐵鍬一寸寸的找。
他們早就已經累得不行,但依舊不肯休息一會兒。
蔣扒拉滿頭大汗,膝蓋處都磨出了洞,手指甲里全是泥土。
楊錦文走過去,遞給他一瓶水:“蔣隊,歇一會兒吧。”
蔣扒拉坐在地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扭開瓶蓋,仰頭把水喝光,然后扔掉空瓶子,繼續跪行。
他咬牙道:“還沒找到秦雪蘭和張會群,我繼續找!”
楊錦文拿起鐵鍬,跟著他一起找,一邊問道:“秦雪蘭和張會群失蹤前,有什么明顯的特征嗎?”
“最明顯的特征是秦雪蘭是短發,她媽媽也是短發。”
楊錦文點頭,在暗房的照片墻上,秦雪蘭是學生頭,張會群的頭發還要短很多,頭發覆蓋了兩側的耳朵。
現在已經發現了五具尸體,每找到一具,蔣扒拉都要去仔細比對,但都不是她們。
墻上所拍攝受害人的照片,技術民警已經在緊鑼密鼓的甄別,以馬博明帶頭,一一進行比對。
傳來的消息是,一共有八個女性人員的照片,馬薇薇不算其中。
也就是說還有三具尸體沒被找到!
這會兒,楊國昌和溫墨正安排人,做好夜間尋尸的勘察準備。
柑橘林的外圍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線外面站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
一聽說林子里發現尸體,附近的農民都跑了過來,有的還爬在樹上看,或者是站在坡上盯著。
負責打理這片柑橘林的老農,已經被公安干警塞進車里,正向他問話。
市里也來人了,楊國昌只好去迎接,向他們說明情況。
一直到下午五點多,地面傳來一陣酷熱,風也陡然靜止了。
烏云從西邊的天空,把落日給遮住。
半個小時后,風聲大作,豆大的雨水像是黃豆般,從天空砸落。
蒼白的閃電在烏云里穿梭,隨后便是雷聲。
“轟,轟!”
雷聲刺激著眾人的耳膜,溫玲向周圍的公安大喊:“搭棚子,快,把尸坑遮住,不要讓雨淋濕了!”
雨說下就下,柑橘林的樹梢被大風刮的東搖西歪。
溫墨趕緊組織人手,從老百姓的家里找來防水布,或者是塑料布,叫人砍來竹竿,做成雨棚,遮擋已經發現的五個尸坑。
在地窖和暗房勘察的技術民警,也紛紛跑出來幫忙,搜集尸坑里的骸骨。
五個尸坑,要十幾個箱子才能裝下,根本不夠用,只能用袋子來裝。
如果不是這場雨,技術民警不會這么慌亂。
從92年,張倩失蹤,幾乎每年一具尸體,也就是說,這個天殺的胡愛華,每年都要殺一個人,進行埋尸。
從92年到97年,這些骸骨、尚未完全腐爛的尸體,是最直接的殺人證據,但同時,說句很讓人悲傷的話,她們也是最好的研究價值。
從第一具懷有胎兒的尸體,從骸骨的情況來看,楊錦文早就有定論,她大概率就是張倩,要么就是比張倩還要早遇害的女性。
此時,溫玲在大雨里不斷奔波,提醒撿拾骸骨的技術民警,不要對骸骨有所損傷。
楊錦文他們一些人,冒著大雨,在林子里一點點的尋找剩余的尸坑。
貓子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在雨霧之中,看見前方的泥地里掉落著一個空著的農藥瓶。
貓子站起身,握著鋤頭,貓腰跑過去。
他蹲在地上,撿起農藥瓶,眼睛向四處張望。
第一具尸體就是他找到的,旁邊同樣掉落著一個空的農藥瓶。
剛開始,貓子還沒覺得有什么問題,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因為這些農藥是用來殺死尸蟲的!
人的尸體埋在地下,三個月后,正是嗜尸性蛆蟲爆發的階段,尸體的眼窩鼻腔是蛆蟲最多的地方。
也就是說哪里蟲子最多,那么這個地方肯定就不太對勁。
當然,如果尸體埋的時間太長,已經是白骨化,那么就不一定準確。
念及于此,貓子看向雨水沖刷的泥地,他頭發衣服全都濕透了,也渾然不覺。
果然,距離他三點鐘方向的一個位置,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而且有一群蒼蠅落在附近的柑橘樹上。
尸體分解過程中出現的尸蟲,主要指蠅類幼蟲(蛆蟲),它們是由特定蠅類在尸體上產卵孵化而來,最終會羽化成蒼蠅。
貓子上過警校,對尸體的腐爛程度有一定的認識。
當即,他喊來不遠處的楊錦文。
楊錦文冒雨跑來,貓子指向土包。
兩個人對視一眼,抹了抹臉上的雨水,一起跪下,然后慢慢地挖掘泥土。
只要一翻開泥土,雨水就灌進來坑里來。
雨下的太大了,模糊著他們的視線。
溫玲見技術隊的從最開始的混亂,已經在井然有序地收集骸骨,她便找來兩把大黑傘,跑到楊錦文和貓子身邊。
她撐起兩把雨傘,一只手擎著一把,為他們遮蓋頭上的雨水。
貓子挖的很快,挖到一指深的時候,便出現了柑橘樹的樹根。
繼續往下挖,挖到半米深的時候,附近的雨水灌了進來。
按照其他五個坑的狀況,胡愛華埋尸的深淺都在半米,不會超過一米。
因為挖坑埋尸,是一個很強的體力活,一般人沒有這個耐心。
這時候,楊錦文丟掉鐵鍬,用雙手一點點地刨開泥土。
“換我來!”貓子道。
楊錦文點點頭,他雙手都是黃色的泥漿,用小臂擦拭臉上的雨水,他抬頭便看見雨傘下面,溫玲那張蒼白的臉。
溫玲一向是活潑可愛,性格大大咧咧的,但此刻,她緊抿著著嘴唇,雙眼通紅。
她頭發被雨水淋濕,額前的頭發濕噠噠的貼著臉上。
她想要努力地笑一笑,嘴角的肌肉牽動了一下,但卻始終笑不出來。
楊錦文見她這樣,臉上露出笑來。
有他帶動,溫玲笑了笑,隨后長嘆了一口氣,舒緩心中壓抑的情緒。
這時候,貓子大喊了一聲:“找到了,發現衣服了!”
楊錦文和溫玲趕緊低頭看去,只見貓子從泥坑里刨出一件女性的貼身衣物,衣服已經呈現褐色,快腐爛成碎布了。
從前面五具尸體來看,埋尸的時候,被害女性都是光著身的,衣物隨同尸體一起埋下。
楊錦文向周圍還在尋尸的人大喊:“過來幾個人幫忙,又找到了一個尸坑!”
遠處還在跪行尋尸的蔣扒拉聽見這話,身體猛地一抖,他拄著鐵锨,站起身來,往楊錦文和貓子的方向狂奔。
嘴里一邊大喊:“是不是秦雪蘭母女倆?是不是她們?”
但沒人回答他,現在誰也不清楚,尸坑里埋著的是誰。
再說現在這個情況,先是經過高溫暴曬,然后又是大風,又是大雨,所有人的精神都顯得很萎靡。
只有楊錦文和貓子強撐著精神,一點點地刨開泥土。
泥坑里的尸體依舊是用塑料薄膜裹了好幾層,薄膜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應該是蚯蚓和尸蟲鉆的洞。
蔣扒拉和富云奔上前,換走楊錦文和貓子,他們倆開始徒手挖掘。
半個小時后,一具尸體完整的呈現出來。
相比前面幾具尸體,裹纏這具尸體的塑料薄膜最多,完全看不出尸體的大概樣貌來。
幾個公安干警抬來自制的遮雨棚,并在地上鋪開從村民家里找來的竹編床席。
蔣扒拉、富云、楊錦文和貓子小心翼翼地把這具尸體抬在竹席上,溫玲把雨傘遞給旁人,從勘察箱里找來剪刀。
她跪在竹席上,用剪刀,從下肢的中間位置,一點點地剪開塑料薄膜,一直往上,剪到頭蓋骨的位置。
接著,溫玲和法醫室的張磊,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薄膜分開。
一具女性的骸骨呈現在眾人眼前。
溫玲查看了尸骸的膝蓋處,軟組織已經完全礦化,骨骼進入環境蝕變階段。
這具尸體已經死亡超過兩年!
不同于溫玲,蔣扒拉和富云緊盯著骸骨的上半身。
這是一具留著長發的女性的尸體,并不是秦雪蘭、或者是張會群之中任何一個人。
蔣扒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神失望的抬起頭,他轉過身,看向柑橘林里,林子里一共發現了六個尸坑。
除此之外,還有密密麻麻已經掘開的泥坑。
他們已經把這片柑橘林挖遍了,但只找出六具尸骸!
此時,技術隊的公安干警,有的撐著傘,有的正拿著照相機,不斷地對這具骸骨拍照。
所有人都圍著這具尸骸,行注目禮,他們耳邊是照相機拍照的‘咔嚓’聲,他們表情肅穆,緊緊抿著嘴。
楊錦文微微側過身,看見大雨里,蔣扒拉緩緩地走向林子里,嘴里不斷地呢喃。
“秦雪蘭,張會群,你們母女倆到底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