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滑開,一股濃烈的、帶著水腥味和巖石深處陰冷氣息的寒風(fēng)瞬間灌入巖洞,吹得篝火猛地搖曳,光影在洞壁上瘋狂舞動。洞口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只有隱約的水流聲從深淵般的黑暗中傳來,空洞而幽遠。
“清洗傷口。半炷香。”楚山河的聲音在洞口傳來的陰風(fēng)中顯得格外冰冷。他沒有看癱坐在血污中、狼狽喘息的秋長歌,目光落在地上那個被點穴昏迷、只剩微弱喘息的黑石鎮(zhèn)混混身上。
清洗?秋長歌看著自己沾滿粘稠鮮血和污穢的左手,又看了看左肩上那道被反復(fù)撕裂、又被藥膏勉強封住的傷口,一股強烈的抗拒和疲憊感涌上心頭。冰冷刺骨的暗河水?光是想想,全身的骨頭縫里都仿佛在冒寒氣。但他知道,楚山河的話不容置疑。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味進入未知的暗河,無異于給可能潛伏的兇物點燈引路。
他掙扎著起身,踉蹌走到洞口。探頭向下望去,借著洞內(nèi)篝火微弱的光暈,勉強能看到下方幾步之遙,是一條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狹窄水道。冰冷的河水在嶙峋的黑色巖石間湍急流淌,泛著幽暗的光澤,寒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咬緊牙關(guān),忍著左臂的劇痛,蹲下身,將沾滿血污的左手和左臂傷口處,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刺骨冰寒的河水中。
“嘶——!”劇烈的冰冷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入皮肉骨髓!秋長歌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被這極致的冰寒瞬間放大數(shù)倍,幾乎讓他眼前發(fā)黑,悶哼出聲。他死死咬著牙,強忍著縮回手的沖動,在湍急冰冷的水流中用力搓洗著手臂上的血污和粘稠物。
冰冷的河水帶走污穢,也帶走了僅存的一點體溫。刺骨的寒意順著傷口和毛孔瘋狂鉆入體內(nèi),與業(yè)火反噬殘留的臟腑灼痛激烈沖撞,帶來一種冰火交織、幾乎要將身體撕裂的非人痛楚!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里幾乎要沖出的痛嚎。
就在這時,那股如同置身焚尸爐般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焦糊惡臭,毫無征兆地再次蠻橫沖入鼻腔!業(yè)火幻嗅!在這冰冷刺痛的刺激下,反噬竟再次被引動!強烈的惡心感翻涌而上,秋長歌猛地干嘔起來,冰冷的河水嗆入喉嚨,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咳嗽。
他猛地縮回手,手臂和傷口已被凍得發(fā)麻發(fā)青,失去知覺。他癱坐在冰冷的巖石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焦臭味和冰冷的河水腥氣,每一次呼氣都在面前凝成一團慘淡的白霧。身體內(nèi)外,冰寒與灼痛交織,業(yè)火幻嗅如影隨形,疲憊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
“走。”楚山河的聲音如同驚雷,劈開了秋長歌幾乎凝滯的意識。他已將那昏迷的混混拖到暗河入口邊緣,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秋長歌強撐著最后一點意志,掙扎著站起。他看到楚山河將那混混的身體,如同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朝著下方湍急幽暗的水道推了下去!
噗通!沉悶的落水聲在空洞的黑暗中響起,瞬間被湍急的水流聲吞沒。那混混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慘叫,便被冰冷的暗河卷走,消失在無邊的黑暗深處。
棄子…又一個棄子…秋長歌看著那消失的水花,心頭一片冰冷麻木。幽冥宗、楚山河、甚至這殘酷的世道…都在不斷地制造和拋棄著棄子。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
“跟緊。”楚山河的聲音不容置疑。他率先側(cè)身,彎腰鉆入了那僅容一人通行的、黝黑冰冷的狹窄水道。
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腳踝,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順著小腿向上蔓延。秋長歌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惡心和業(yè)火幻嗅,緊隨其后,彎腰鉆入了黑暗。
洞內(nèi)篝火的光線瞬間被隔絕在身后,絕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一切。只有腳下湍急冰冷的水流聲,在狹窄封閉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撞擊著耳膜,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空氣陰冷潮濕,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巖石的土腥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如同鐵銹般的硫磺味道,混雜著業(yè)火幻嗅帶來的血腥焦臭,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
秋長歌只能憑借水流的方向和前方楚山河幾乎無聲的腳步,在黑暗中艱難跋涉。腳下的水道崎嶇不平,布滿了濕滑的鵝卵石和尖銳的巖塊。冰冷的河水時而沒過小腿肚,時而深及大腿,每一次抬腳都異常艱難,冰冷的河水帶走體溫,麻木感從腳底迅速向上蔓延。他伸出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摸索著兩側(cè)濕滑冰冷的巖壁,借力穩(wěn)住身形,防止被湍急的水流沖倒。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時辰。秋長歌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仿佛被凍僵了,左臂的傷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早已麻木,但每一次動作牽扯到肩膀深處,依舊傳來撕裂般的鈍痛。業(yè)火幻嗅帶來的血腥焦臭味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時刻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肺部如同被冰冷的砂紙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
就在他感覺體力即將耗盡,意識都有些模糊時,前方帶路的楚山河毫無征兆地停下腳步。秋長歌猝不及防,險些撞上他的后背,立刻屏住呼吸,左手死死摳住旁邊一塊凸起的濕滑巖石。
楚山河沒有言語,只是側(cè)身讓開了一點空間。借著前方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一點幽暗反光,秋長歌勉強看到,水道在這里似乎開闊了一些。水流也變得相對平緩。而在水道左側(cè)的巖壁下方,靠近水面的地方,似乎堆積著一些黑乎乎的東西。
那是什么?秋長歌瞇起眼睛,極力在黑暗中分辨。似乎是…衣物?還有…骨頭?
一股更濃烈的、不同于水腥和硫磺的、極其熟悉的、帶著**氣息的惡臭,混合著業(yè)火幻嗅的血腥焦糊味,猛地鉆入他的鼻腔!
秋長歌的心臟驟然縮緊!他猛地想起了什么!是那幾個獵戶!楚山河指路時說過,老熊溝泉眼旁…入洞,直行到底…這里,難道就是那“三株七葉鬼臉花之地”附近?那些被怪物拖入泥沼的獵戶…他們的遺骸,被暗河沖到了這里?!
就在這時,前方那點微弱的幽暗反光似乎閃爍了一下。秋長歌定睛看去,只見在那堆疑似衣物和骸骨的堆積物旁,緊貼著濕漉漉的巖壁根部,生長著幾株形態(tài)極其詭異的植物!
那植物不過尺許高,莖稈扭曲如同痙攣的手指,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暗紫色。莖稈頂端,并非葉片,而是幾片邊緣布滿鋸齒、形狀如同扭曲鬼臉的暗綠色“花瓣”!花瓣中央,并非花蕊,而是幾顆黃豆大小、如同凝固血珠般的暗紅色瘤狀物!此刻,那幾顆血瘤般的瘤狀物,正散發(fā)著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幽光!正是這點微光,在絕對的黑暗中提供了唯一的一點指引!
七葉鬼臉花!楚山河所指的標記!
秋長歌看著那幾株散發(fā)著不祥幽光的詭異植物,又看了看旁邊堆積的、在微弱幽光下隱約可見的破爛粗布碎片和森然白骨,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獵戶們拼死逃到這里,最終卻成了這幾株妖花的養(yǎng)料?楚山河指的路,究竟是生路,還是通向另一個絕望的墳場?
“左轉(zhuǎn)。”楚山河平淡的聲音在死寂的水流聲中響起,打破了秋長歌混亂的思緒。他率先側(cè)身,朝著左側(cè)一個更加狹窄、幾乎被水流完全淹沒的岔道口走去。
秋長歌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和翻涌的惡心感,踉蹌跟上。岔道的水流更加湍急冰冷,水位更深,幾乎沒到了胸口。寒意如同無數(shù)冰針,瘋狂地刺入骨髓,帶走最后一點體溫。業(yè)火幻嗅帶來的血腥焦臭味似乎也因為這更濃的死亡氣息而變得更加濃烈,熏得他頭暈?zāi)垦!?/p>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被這無邊的黑暗和死亡氣息吞噬時,前方帶路的楚山河再次停下。
這一次,前方不再是絕對的黑暗。一絲極其微弱、帶著水汽的灰白光線,如同晨曦中初醒的魚肚白,從水道盡頭一個更加狹窄的出口處透了進來!同時,一種更加清晰、更加澎湃的水流轟鳴聲,如同沉悶的雷音,透過巖壁隱隱傳來!
“水聲…”秋長歌聲音嘶啞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暗河出口!是楚山河所說的北麓!
楚山河沒有回應(yīng),只是加快了腳步。秋長歌精神一振,榨出身體里最后一點殘存的氣力,拼命跟上。
水道越來越窄,水流越來越急。出口的光線也越來越清晰。終于,在轉(zhuǎn)過一道幾乎垂直的彎角后,一個僅容一人勉強爬出的、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無比的狹窄洞口出現(xiàn)在眼前!刺眼的光線混雜著冰冷的水汽,洶涌地灌了進來!
楚山河身形一晃,如同游魚般率先鉆出洞口,消失在刺眼的光幕之后。
秋長歌緊隨其后,手腳并用地爬上濕滑的洞口巖石。當他掙扎著將上半身探出洞口的剎那——
冰冷刺骨、帶著濃郁水腥味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冰刀,狠狠刮在臉上!眼前豁然開朗!
他正身處一處陡峭山崖的中部,下方是奔騰咆哮、水汽彌漫的巨大河流!河流對岸,是更加高聳、連綿起伏、覆蓋著灰黑色原始森林的蒼茫群山!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烏云低垂,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籠罩四野。慘淡的晨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縫隙,吝嗇地灑在奔騰的河面上,映照出冰冷破碎的光斑。
這里,就是黑石山脈的北麓!
寒冷、荒涼、死寂。撲面而來的寒風(fēng)帶著荒野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蕭瑟氣息,瞬間吹透了秋長歌早已濕透、凍得僵硬的破爛衣衫。他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業(yè)火幻嗅帶來的血腥焦臭味,似乎也被這更廣闊的荒涼和冰冷沖淡了些許。
身后,是吞噬了獵戶和混混、通向幽冥宗掌控之地的黑暗暗河。
身前,是未知的、更加蒼茫遼闊的北麓荒原。
楚山河青灰色的身影挺立在洞口旁一塊凸起的巖石上,任憑凜冽的寒風(fēng)吹拂著他的布袍。他眺望著對岸連綿的灰色群山,深潭般的眸子里映著奔騰的河水與鉛灰色的天幕,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黑暗中的跋涉與血腥,從未發(fā)生過。
秋長歌掙扎著爬出洞口,癱坐在冰冷濕滑的巖石上,望著眼前這片陌生而遼闊的天地,疲憊、寒冷、傷痛、業(yè)火幻嗅的折磨、以及劫書帶來的沉重枷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活下去的路,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