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里的死寂,被斷腿漢子壓抑的呻吟和恐懼的喘息撕扯著。火把的光在殘破的墻壁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影子,如同眾人不安的心跳。秋長歌靠著冰冷的土墻,目光卻死死盯著廟門外東南方向天際那抹不祥的猩紅。血月的微光,如同野獸蟄伏的眼瞳,在濃墨般的夜幕下無聲地窺視著大地。
野狼谷……血月……士兵們如臨大敵的瘋狂搜捕……還有那個深不可測的青袍旅人……所有線索都像冰冷的鎖鏈,纏繞在一起,勒得秋長歌幾乎窒息。鐵巖堡,這個邊陲的堡壘,此刻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而那抹血色,就是點燃它的引信!
“不能留在這里!”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秋長歌混亂的腦海。這破廟太顯眼了,那些士兵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帶著更兇殘的盤查,甚至……更糟的后果。那個青袍旅人?他更像個不可控的變數,而非庇護。
幾乎是憑著在邊陲掙扎求生磨礪出的本能,秋長歌猛地起身。他動作極快,幾步沖到墻角,手指探進那個不起眼的鼠洞,飛快地掏出那包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樹膠皮和礦物顏料。他看都沒看廟里其他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將東西塞進懷里最貼身的位置。然后,他毫不猶豫地沖向那扇被踹爛、歪斜在一邊的廟門。
“喂!小子!外面……”有人試圖提醒,聲音里滿是恐懼。
秋長歌充耳不聞。他一矮身,敏捷地從破門的縫隙中鉆了出去,身影瞬間被外面濃重的黑暗吞沒。
冷!刺骨的寒風如同冰刀,瞬間穿透單薄的麻衣,刮在裸露的皮膚上。城西的荒野,比破廟里更冷十倍。沒有燈火,只有頭頂稀疏的星子投下微弱的光,勉強勾勒出荒草叢生、亂石嶙峋的地面輪廓。遠處鐵巖堡城墻巨大的黑影如同蟄伏的巨獸,透出壓抑的氣息。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毫不猶豫地朝著與那抹血色天際線完全相反的西方拔足狂奔!目標——遠離鐵巖堡,遠離野狼谷,遠離這片即將被不祥籠罩的土地!至于去哪里?活下去!先活下去再說!
腳下的凍土堅硬硌腳,枯草在夜風中發出簌簌的嗚咽。秋長歌埋著頭,將所有的力氣都灌注在雙腿上,肺部如同風箱般劇烈抽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恐懼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后背,驅使他不斷加速。風聲在耳邊呼嘯,掩蓋了身后堡壘可能傳來的任何異動。
不知跑了多久,劇烈的喘息讓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來。他靠在一塊半人高的冰冷巖石后,大口喘息,警惕地回頭望去。鐵巖堡已經變成遠方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閃爍著零星火光的輪廓。距離足夠遠了,暫時應該安全了。
他剛想松一口氣,一股極其濃烈、令人作嘔的氣味,毫無征兆地鉆入了他的鼻腔!
腥!難以言喻的濃重腥氣!混合著鐵銹和某種**甜膩的味道,濃得幾乎化不開,霸道地刺激著他的嗅覺。這味道……秋長歌的胃部一陣翻攪,白天在城門口聽到的“血月”、“野獸瘋了”的傳聞瞬間涌入腦海!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借著微弱的星光,朝氣味傳來的方向——他剛剛跑過的路徑前方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就在前方十幾丈外,一條被踩踏出來的、通往更西邊荒山的小徑上,橫七豎八地倒伏著七八具尸體!
看裝束,正是傍晚時分在城門口遇到的那幾個從野狼谷方向逃回來的商隊護衛!他們身上還穿著半舊的皮甲,手中的刀劍散落一地,只是此刻,那些皮甲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裂,里面的軀體……秋長歌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別過頭,胃里翻江倒海!
那不是普通的刀傷劍創。尸體像是被野獸瘋狂撕扯過,開膛破肚,內臟流了一地,凝固的暗紅色血液浸透了周圍的凍土,散發出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惡臭。肢體扭曲斷裂,有的頭顱不翼而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斷頸。死狀極其慘烈,仿佛遭遇了最原始的屠戮。
這就是那濃烈血腥味的來源!
秋長歌死死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沖動,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膛。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野狼谷!血月!真的引來了某種可怕的東西!而且這東西,已經離開了山谷,就在這片荒野上游蕩!它追上了這些試圖逃離的護衛,并且以如此殘暴的方式終結了他們!
他不能留在這里!必須立刻離開!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尋找另一條遠離這片血腥屠場的路徑時,一陣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夾雜在嗚咽的風聲中,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
是……呻吟聲?
秋長歌的動作僵住了。他屏息凝神,仔細分辨。沒錯!是人的呻吟!極其微弱,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就在那堆恐怖的尸體附近!
還有人活著?
這個念頭讓他猶豫了。理智在瘋狂尖叫:快跑!離得越遠越好!那東西可能還在附近!但另一種源于人性深處的本能,卻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他的猶豫之中。那是一個瀕死者的求救。
他死死咬著下唇,內心劇烈掙扎。最終,一絲極其微弱的惻隱之心,以及對那未知恐怖之物是否還在現場的僥幸心理,壓倒了純粹的恐懼。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身體伏得更低,像一只在暗夜中潛行的貍貓,利用荒草和巖石的掩護,極其緩慢、謹慎地朝著那堆尸體和呻吟聲的來源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凍土上,極力控制著不發出任何聲響。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他窒息。距離越來越近,尸體的慘狀在微光下更加清晰可怖,沖擊著他的神經。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破碎的殘肢,目光死死鎖定在尸體堆邊緣,一個還在微微蠕動的身影上。
那是一個壯碩的漢子,穿著護衛的皮甲,但半邊身子幾乎被撕爛,一條手臂不翼而飛,斷口處血肉模糊。他仰面躺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帶著血沫的嘶嘶聲,眼神渙散,瞳孔已經開始放大,顯然已到了彌留之際。正是傍晚時領頭狂奔、差點將秋長歌踩死的那個兇戾護衛頭領!
此刻,他那張布滿橫肉、曾兇戾無比的臉上,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痛苦扭曲在一起。他似乎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渙散的眼珠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看向秋長歌藏身的草叢方向,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秋長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再靠近了,那濃烈的死亡氣息和護衛頭領瀕死的慘狀讓他渾身發冷。他剛想悄悄后退,目光卻被護衛頭領另一只還算完好的手死死攥著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東西,材質非金非玉,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著一種暗沉的、仿佛凝固血塊般的色澤。形狀很不規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什么東西碎裂后的一部分。上面似乎刻著一些極其繁復、細密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著,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異和古老氣息。
護衛頭領的手指痙攣般地死死摳著那東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者……是帶來災禍的根源?
秋長歌的目光被那塊暗紅色的碎片牢牢吸住了。一種莫名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毫無征兆地涌現,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劇烈地抽搐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感,混雜著一絲詭異的渴望,瞬間流遍全身。這種感覺突如其來,強烈得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那是什么東西?!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剎那!
“嗬——!”瀕死的護衛頭領喉嚨里猛地發出一聲短促、尖銳到不似人聲的嘶鳴!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里面倒映出的不再是秋長歌,而是某種無法形容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景象!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手中那塊暗紅色的碎片朝著秋長歌藏身的方向狠狠擲了過來!動作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近乎詛咒的怨毒!
暗紅色的碎片劃破寒冷的空氣,帶著護衛頭領最后的力量和怨念,不偏不倚,“啪”地一聲,正正砸在秋長歌藏身的巖石上,距離他的腳邊不足三尺!
秋長歌渾身汗毛倒豎!護衛頭領臨死前那聲嘶鳴和怨毒的眼神,比任何兇獸的咆哮都更讓他心膽俱寒!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立刻逃離,遠離這塊詭異的碎片!
然而,就在那塊暗紅色的碎片落地的瞬間——
異變陡生!
碎片上那些扭曲的暗紅色紋路驟然亮起!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種仿佛來自深淵的、粘稠如血的暗芒!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而邪異的吸力,如同無形的漩渦,猛地從碎片上爆發出來!
秋長歌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了他的眉心!劇痛伴隨著難以言喻的冰冷瞬間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視野被一片急速旋轉的、暗紅色的混沌徹底淹沒!耳邊所有的風聲、遠處鐵巖堡隱約的嘈雜、甚至自己的心跳聲……都在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深處的、低沉而瘋狂的嗡鳴!
那嗡鳴并非聲音,更像是一種直接沖擊靈魂的意念碎片!無數混亂、扭曲、充滿殺戮與絕望的畫面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蠻橫地沖撞進他的腦海!
尸山血海!斷裂的青銅鎖鏈貫穿蒼穹!巨大的、流淌著熔巖的裂縫在大地上蔓延!無數扭曲的、非人的身影在血色的月光下咆哮、廝殺!一個模糊不清、卻散發著至高威嚴的冰冷意志在血海深處緩緩蘇醒……
“呃啊——!”秋長歌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雙手死死抱住劇痛欲裂的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下去,倒在冰冷的荒草叢中,劇烈地抽搐起來。意識如同狂風巨浪中的小舟,隨時可能被那狂暴的暗紅色意念洪流徹底撕碎、吞噬!
那塊暗紅色的碎片,靜靜躺在他腳邊不遠處的凍土上,紋路的血芒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散發著致命的誘惑與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