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陽醉知錄 序章 序章 第三節(jié) 林昭

缺月融秋，不知何處的落葉，悄悄飛散，輕輕的飄旋至林昭的頭上，他緩緩褪去兜帽，柔順的白發(fā)將帳外的寒光撒在地上，凝了一片繁霜。

軍士高聲稟告道:“盧節(jié)度，人帶來了。”

盧湘征笑著捋了捋胡須，蒼白面孔、挺拔身軀，在慘白衣衫的映襯之下，卻依舊充斥著英武的氣韻。只見他著招了招手，示意周圍軍士退下。隨口說道：

“徽明，今日這酒與云洛天氣一同，倒是格外沁人心脾。”

盧湘征喚了一聲林昭的小名，示意他坐下。

林昭神情緊張的看了這頭發(fā)花白的耄耋老人一眼，不過片刻便緊緊的低下不安的頭。

盧湘征沒有說什么，只是自顧自的斟酒。夜的寒氣，透過薄薄的木窗，不禁使林昭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盧湘征咳嗽幾聲，笑著對林昭說道：“怎么？幾年不見，不認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林昭猛地一抬頭，剛想說些什么，嗓子里卻好像有鉛塊堵著，怎么都說不出來。

“朝廷負你，可我何時負你？”盧湘征頓了頓望著凜昭稚嫩的臉龐，少年英氣，眉宇清朗，不似一般天下才俊。看著他遲疑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道：“蒲絳節(jié)度秦術郢狼子野心，若拿下萬統(tǒng)，你自當多有提防。”

林昭頓首，隨后正襟危坐，激動的問道：“盧公！大勢已去！你何苦為他們陪葬？更何況！呂賊和朝廷都有負于你啊！若是您就此退兵……”

盧湘征看著面紅耳赤的年輕小將，輕輕將酒盅托起，微微抿了一口，不禁笑出了聲：“徽明，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啊？哈哈哈。”

“盧公！”凜昭一時忘我，雙手拍案，停頓片刻，誠懇的望著盧湘征說道，“父親！我知你忠義無雙，可大軍離萬統(tǒng)不過五十里，更何況那可是四鎮(zhèn)之兵？！”

不過片刻卻又低下頭，雙唇緊縮，顫顫巍巍的擠出幾個字：“大哥遠在槿鄢尚不得歸，我可保稟初一命。今夜我更可以保您一命。”

盧湘征緩緩起身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向著甲牀走去。精巧的齒輪在甲葉之下緩緩轉(zhuǎn)動，時不時冒出些許若有若無的氤氳香氣。林昭急忙起身跟在其身后。

“百年之前，天下大亂。民以科技之長，擅奪人性之修。你可知當年太祖何以戡亂定國？”盧湘征不緊不慢的裝好護臂。

林昭仔細的為其組上護腰，無奈的嘆息道：“絕地天通。”

盧湘征看著為其系甲的林昭，不禁想起故往，一抹神傷發(fā)自于心，流露于情。不過片刻便收斂心緒笑著說道：“是不是有些自私？絕地天通，致使天下再難練就人元，融匯元機，皇室諸侯卻可隨意修取，簡直是天下大賊。”

見林昭還是低著頭，不停的忙碌手中的事，他只是無奈的搖搖頭道：“千年之前，學官用科技證明了靈氣的存在，讓人無需修煉便可隨意成為大能，有些在器具科技加持之下居然可以毀天滅地。龍庭一變，九州飄搖。太祖雖是靈氣運用的佼佼者，可其德行甚過于能力，是他一統(tǒng)天下，封授靈能，禁止科研。雖然極端，但這確實是安穩(wěn)天下之舉。你父親修繕營造，研究元機，是觸了朝廷大忌。”

“所以便殺人滅口？就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神話？研究元機又怎么了？我父親他也想救民于水火，他也是心系天下！那可是我凜家一十八口？呂賊我恨不得啖其肉！”林昭氣怒的望著盧湘征，淡薄的語氣透出絲絲威脅，但看著他慈祥的面龐，心卻不禁軟了幾分。

“天下大亂自然大治，極端雖不是最好的辦法，可卻是最為有效的。你以為即便朝廷不殺，對元機深惡痛絕早已深入民間，再加上你們番民的身份，那些百姓黎民又能放過你家？”隨著咔嚓一聲，最后一塊護甲也已經(jīng)安置完畢，盧湘征伸展幾下身體，眼眸微閉，周遭似有絲絲金色流線若有若無，流轉(zhuǎn)片刻便向身后匯集，甲胄之中的齒輪轉(zhuǎn)動也變得越來越快，周圍還不斷噴射出些許煙霧。

“那您為什么要救我？”林昭顫抖著身子，緊緊的低下頭，似是能聽到骨頭關節(jié)的咔咔聲。“我還不如隨父親死了算了。”

“啪”盧湘征一巴掌打在林昭的臉上，他死死的盯著林昭，沉默片刻后講道：“剛剛那些神話還有另一個版本，你且聽好，自元機初得，悟得大道的不僅有人，天下一切有靈基的都會悟道，而得道者返璞歸真，不再系情感倫理，一切隨心，天下因此生靈涂炭，而太祖把那些稱為‘化人’。戡亂定國，便是與他們的戰(zhàn)爭。”

隨著齒輪漸漸緩慢，盧湘征面色也變得平和，笑著和凜昭說道：“徽明，一旦皇族死盡，天下也再無絕地天通。只有‘化人’才是我們的敵人。”

凜昭神色一驚，隨后笑著問道：“盧公，不要說笑了。”

盧湘征沒在說什么，默默轉(zhuǎn)身拿起佩劍，輕輕固定于腰間。順手從腰間烏黑的匣子中取出一疊文章，交于凜昭之手。“你父親的研究，自己看看吧。”

林昭快速閱讀之后，瞪大了眼睛，一時不知說什么。

”不可能，父親當時為什么什么都沒講？”林昭激動的抓住盧湘征的胳膊拼命的搖晃。

盧湘征笑著搖搖頭，向著門外走去。淡淡的說道：“你父親暗殺皇族，甚至解刨其遺體得出的結(jié)論，固然真確，可當下也無人會信。更何況，秦術郢自己也想當皇帝。”

凜昭望著他的背影，想說些什么，嗓子里卻好像有什么堵著，怎么都說不出來。

“盧公！其實今夜！”林昭大聲喊道，似乎有了很大的勇氣。

行至門口，盧湘征停頓片刻輕輕說道：“蒲絳夜襲是嗎？西邊營門大概不會有敵兵，你速離去吧，不要再回到秦術郢身邊了。“隨后一把將帳簾掀開，無數(shù)火光照在了林昭的臉上，門口站滿早已整裝待發(fā)的將士。

“父親！”

”出征！“

夕陽漸落，染紅了山川大地。片片火燒云怒吼著，希望能將旭日挽留。殘風瀟瀟，吹干了萬統(tǒng)城上最后一絲血跡。城墻之后的深宮，燃燒著精靈般的煙火，滔天的黑云沖散了淡粉色的蒼天。宮門椒圖之上似有點點血淚，喧囂的驚喊喧鬧之聲如云氣一般緊緊的壓在萬統(tǒng)京畿之上。

林昭站在山巔遠遠望去，看著火蛇將一切吞沒。只得無奈搖頭嘆息道：“或許這便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