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太皇太后的這個請求,許灼華怔了怔,道:“好,我答應你。”
太皇太后卻搖頭,“不行,我信不過你,萬一我死了,你還是將這件事捅出去怎么辦?”
“你以昭陽起誓,若你不守承諾,就讓她減壽十年,哦不,減壽二十年。”
許灼華都要被她氣笑了。
“難道在你心里,只有祁明珠是親生的,先帝不是你的親兒子,陛下不是你的親孫子,昭和不是你傳承下去的血脈?!”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女兒。”
“我可以以自己起誓,若是違背你我之間的協議,泄露此事,就讓我減壽二十年。”
看許灼華態度堅決,又發了此等毒誓,太皇太后也不去計較那些細節,終于放心了。
“好,哀家現在就寫。”
燭光下,太皇太后抬著手,費力將字寫在紙上。
當初許灼華讓太醫務必治好她的手,就是為了這一刻。
寫好之后,許灼華當著她的面,將這封記滿她罪孽的懺悔信丟進炭盆。
火光四起,紙屑飛舞。
掩埋在太皇太后心底十幾年的隱秘,終于有了著落。
這輩子,她苦過更樂過,經歷過艱難困境,也曾站在頂峰睥睨。
盡玄,明珠,我去了。
愿你們在世間,好好的,快樂的,活著......
許灼華帶著明鳶走出壽安宮。
她駐足在宮門,卻沒回頭。
對于她而言,太皇太后終將成為過去。
她完成了她對小桃桃的承諾,很快,小桃桃就能離開困住她的幻境,重登極樂了。
可是!
這一切,還沒完。
太皇太后想得太簡單了,她許灼華豈是任她拿捏的人。
她的一條賤命,還不足以償債。
許灼華從袖口中取出一張折成四方的紙。
這上面,可是太皇太后親筆寫下的罪己書。
......
太皇太后的薨逝,在前朝后宮都未掀起太大的波瀾。
畢竟她年事已高,又臥床已久,在眾人心里,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太后親自領著內務府操辦了她的喪事。
靈堂內哭聲一片,許灼華冷眼瞧著,除了桂嬤嬤,怕是沒幾個是真心為太皇太后哭喪的。
太后假模假樣擦著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幾滴淚,哽咽道:“太醫曾說過,太皇太后再怎么也能撐個三五年,沒想到就突然這么走了。”
“哀家的心,真是像刀割一樣,只恨太皇太后在世時,還未盡夠孝道。”
許灼華抽泣安慰道:“母后可別這么說,自從皇祖母生病以來,壽安宮大大小小的事,您都上了不少心。”
“皇祖母癱在床上,動也動不得,如今去了,也算是解脫,她一生虔誠信佛,必能早登極樂。”
她們身后跪著的,全是后宮女眷和內外命婦,見太后和皇后悲痛欲絕,也忍不住出口勸慰。
“是啊,皇后娘娘說得有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算得上喜喪,太后就不必太傷心了。”
“妾身聽聞皇后娘娘執掌六宮,對壽安宮格外優待,事事都親自過問操心,有您這份孝心,太皇太后身后也沒有遺憾了。”
“哎,”不知誰嘆了一口氣,“可惜太皇太后薨逝的時候,明珠公主不在,她最疼愛明珠公主,想必公主此刻也痛苦不已吧。”
提起祁明珠,眾人的議論聲頓時小了許多。
祁明珠的名聲,實在算不得好。
要不是頂著公主的頭銜,怕是連京城也混不下去了。
要她們說,還得是祁明珠命好啊,作為遺腹子托生在太皇太后肚子里,又有先帝為嫡親兄長。
這種投胎技術,那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許灼華左右看了看,“明珠公主呢,剛才還瞧見她呢。”
如蘭上前回道:“公主哭得太傷心了,一時背過氣,宮人扶著去偏殿歇息了。”
許灼華抬手擦了擦淚,吩咐道:“桂嬤嬤,你去陪陪公主吧,她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的,有你在一旁安慰,想必心里會好受些。”
桂嬤嬤應了好,立刻去了偏殿。
走出門,滿目白幡飄動,和不遠處的雪景連成一片,竟分不清彼此了。
桂嬤嬤悲從中來,“怕是連老天都在為太皇太后哀悼呢。”
她收拾好心情,繼續往前走。
這幾日進宮吊唁的人多,宮人們大多候在靈堂聽候吩咐。
此刻的偏殿異常安靜。
桂嬤嬤邁步上前,突然聽到里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她抬頭看了看,這里分明是女賓區,怎么會有男人。
“公主?”桂嬤嬤生怕祁明珠那頭出事,趕緊推門進去。
祁明珠臥在矮榻上,肩膀一抽一搭,正哭著呢。
桂嬤嬤剛放下心,抬眼就看到她身旁的太監。
這高大的身形,和宮里的太監也差得太遠了。
想起祁明珠之前的那些糊涂事,又知她一向膽大妄為,桂嬤嬤心頭先是一驚,然后一涼。
“公主,他是?”
祁明珠朝陸虞使個眼色,“下去吧,笨手笨腳的,要不是浣花突然病了,本宮也不會帶你出來礙眼。”
“公主息怒,奴才告退。”
陸虞沒等桂嬤嬤反應過來,就閃身出了屋子。
祁明珠眼角掛著淚痕,突然起身,沖下去重重扇了桂嬤嬤一巴掌。
桂嬤嬤沒站穩,猛地跌倒在地,腰上傳來一陣劇痛。
只聽頭頂傳來祁明珠怒不可遏的聲音,“賤婢,你是怎么伺候太皇太后的。”
“本宮上次進宮探望,她還說已經大有好轉,興許明年春天就能站起來。”
“你說,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沒了?”
桂嬤嬤摔得頭暈眼花,聽到祁明珠不分青紅皂白將太皇太后的死怪罪到自己身上,剛才對祁明珠存著的心疼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二人都是狠人。
枉費她一心撲在她們身上。
桂嬤嬤跪地高呼,“奴婢冤枉啊,太皇太后白日還和奴婢在院子里做了女工,一切都好好的。”
“晚上都是奴婢值夜,可那天,太皇太后說想自己靜一靜,硬是將奴婢趕到屋外去了。”
桂嬤嬤痛苦地哭出聲來。
“太皇太后是知道自己熬不過那一晚了,不想讓奴婢看見,才趕走奴婢的呀。”
“公主非要說奴婢有罪,奴婢也算不得冤,要是奴婢堅持陪著太皇太后,說不定叫來太醫,她就又好能多捱些日子了。”
祁明珠雖然一時脾氣上頭,急躁了些,可聽完桂嬤嬤的哭訴,她忍不住開始后悔。
太皇太后身邊最忠心的人就是桂嬤嬤,自己不該疑心她的。
也許正如桂嬤嬤所言,太皇太后當真已到了天壽已盡的時候,誰來了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