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我親眼看到的,父皇一定得了重病,怎么辦?”
昭陽的身影被夕陽映在紅墻上,少女身姿挺拔,沉穩(wěn)持重。
此刻,也不禁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
“皇姐為何不進(jìn)去,問一問?”
安樂搖頭,“我還沒來得及,德喜公公就帶著太醫(yī)來了,他似乎想要隱瞞,說了幾句就想讓我走。”
“我猜,這肯定是父皇的意思,他不想讓別人知道。”
昭陽牽起安樂的手,柔聲道:“皇姐不必著急,我這就去太極殿走一趟。”
走到太極殿門口,昭陽察覺到手心一頓。
“怎么了?”
安樂將手抽出來,小心翼翼道:“我還是先別去了,父皇也許還在生我的氣,也許他的病也是我氣出來的。”
“我怕進(jìn)去以后,父皇看到我又生氣,病得更嚴(yán)重了怎么辦。”
雖然昭陽并不覺得祁赫蒼會因?yàn)檫@種小事氣成那樣,但看著安樂焦急的模樣,她也不勉強(qiáng)。
“好吧,那我先進(jìn)去看看,皇姐就等在此處,萬一父皇想見你,我再讓人過來通傳。”
“好。”
昭陽走進(jìn)太極殿,祁赫蒼已經(jīng)在軟榻歇下了。
昭陽不敢打擾他,又不知他何時醒,只好先退出去找了安樂,讓她先回宮等消息。
自己則再次入殿,候在一旁。
日升月落,祁赫蒼這一覺,睡了足足兩個時辰。
“父皇,請喝茶。”
祁赫蒼撐起身子,見昭陽守在旁邊。
“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朕呢?”
“見父皇睡得正香,兒臣不敢打擾。聽德喜說,父皇昨夜睡得晚,今日上完早朝,又開始處理政事,一直沒空休息。”
“父皇勤勉,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祁赫蒼拿起床頭的外袍松松披在身上,接過茶水潤了潤嗓子。
眼中流露出幾分心疼,一閃而過。
昭陽的年紀(jì)雖比安樂小,但從小就穩(wěn)重,更顯成熟,反倒更像個姐姐。
他將昭陽喚到身邊,語氣嚴(yán)肅,
“昭陽,有件事父皇想告訴你,但你一定不能告訴旁人,特別是你母后。”
昭陽握了握掌心,回道:“是,兒臣明白。”
祁赫蒼垂下頭,深吸了幾口氣,才道:“父皇曾中過毒,這些年一直靠湯藥壓制毒性。”
這事,昭陽知道。
她和祁雍同受太傅教導(dǎo),她也曾問過母后,為何太傅對他們?nèi)绱藝?yán)苛。
母后告訴她,父皇的身體已經(jīng)承受不住重壓了,她和太子必須盡快成長。
她不知道,盡快要有多快。
她只能逼著自己多讀多學(xué),閑時便跟在父皇身邊學(xué)習(xí)政務(wù)。
太子性情散漫,她身為皇姐,不僅要做好榜樣,還要在大乾江山需要她的時候,挺身而上,輔佐太子。
昭陽勉強(qiáng)擠出幾分笑,安慰道:“弟弟年紀(jì)小,還不懂事,回去以后兒臣一定會好好管束他。弟弟聰慧,一點(diǎn)就通,父皇不必?fù)?dān)心,他不會讓您失望的。”
想起祁雍,祁赫蒼滿心無奈。
這些年,他廢寢忘食,一門心思撲在政事上,只因他想將海晏河清的天下交到祁雍手里。
可也許正是太過勞累,病情的發(fā)展遠(yuǎn)超過預(yù)想。
他搖搖頭,“昭陽,父皇知道你是個好姐姐,可父皇的病,光靠湯藥,已經(jīng)不管用了。”
昭陽神色一緊,伸手握在他手臂上,“父皇,太醫(yī)院有最好的大夫,怎么會不管用呢。”
“就算太醫(yī)不行,世上還有名醫(yī)神醫(yī),他們肯定會有辦法的。”
在她眼里,父皇無所不能。
有他在,大乾日益強(qiáng)盛,民富國安。
有他在,后宮的日子,平靜溫馨。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日,父皇會離開她。
她撲到祁赫蒼身上,痛哭起來,“不會的,肯定還有辦法,父皇,您是天子,是萬歲,肯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祁赫蒼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
十三歲的小女兒,一顰一笑都像極了他的眉眼。
就連平日的脾性習(xí)慣,也和他如出一轍。
“昭陽,你聽父皇說。”
“父皇怕是活不過今年了,父皇只遺憾,不能陪你母后白頭到老,也不能看著你和安樂長大成人。”
“但父皇最擔(dān)心的,還是太子。”
昭陽邊哭邊道:“弟弟也是父皇親自教導(dǎo)的,他會懂事,會認(rèn)真努力,他不會讓您失望。”
“只求您,陪著他,陪著昭陽,求求您了。”
祁赫蒼眨眨眼,將眼底的淚光逼回去。
最重要的事,他還沒交代。
“若是朕能一直陪他長大,或許能看到他懂事的一日,會將大乾交到他手里。”
“可朕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太子性情莽撞,行事沖勁有余謀慮不足,實(shí)在難擔(dān)大任。”
“昭陽,”他伸手將昭陽從懷里扶起來,一字一句道:“你最像父皇,自小和太子一起受太傅教導(dǎo),連太傅都對你稱贊有佳。”
“他們都遺憾你是女兒身,可你就算是女兒,那也是我祁赫蒼的女兒,不比任何人差。祁家的江山,朕只有交在你手里,才安心。”
昭陽張張嘴。
她想說,他們說的沒錯,她只是個公主。
雖然母后早就告訴過她,女子并非天生就不如男子,她們?nèi)钡闹皇且粋€公平的賽場。
可她如何能越過太子,坐上皇位。
她還想說,她才十三歲,如何能擔(dān)得起偌大的江山。
祁赫蒼:“昭陽,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的心智才能遠(yuǎn)在朕之上,朕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對朝政時事的見解未必在你之上。”
“這些年,父皇對你和太子的期待、教育從未生出差異,你可以做到,你也必須做到,父皇已經(jīng)無人可托了。”
但凡太子能成,他也舍不得將這份重?fù)?dān)壓在昭陽身上。
“昭陽,朕將江山托付于你,也將你的皇姐皇弟托付于你,千萬不要讓朕失望。”
昭陽自知,此事已成定局。
她舍不得父皇,可更不敢有愧父皇所托。
昭陽起身,在祁赫蒼面前行過大禮,“兒臣必不負(fù)父皇所托。”
......
祁赫蒼終究沒能熬過這一年的冬天。
許灼華守在皇榻前。
她想起十幾年前,先帝駕崩,她也是守在這里。
恍然間,時光就已頭也不回地流逝而過了。
“桃桃。”
祁赫蒼突然有了精神,蒼白的臉頰顯出幾分血色。
許灼華傾身過去,靠在他身邊。
“我在。”
“你說,人死以后,會去哪里?”
祁赫蒼本不該問出這個問題。
世人皆知,君王駕崩,自是乘龍升天,位列仙班。
可不知為何,他突然對此產(chǎn)生了懷疑。
姚楚死前的話,在他腦中揮散不去。
她說,還有來世......
“桃桃,如果真的有來世,你還會愿意和朕做夫妻嗎?”
他的手掌輕柔地?fù)嵩谠S灼華臉邊,早已沾滿淚水。
“會的,如果有那一日,我......”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和陛下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
“陛下,我......”
“我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祁赫蒼打斷她。
身為帝王,即便只有一分真心,也已是奢侈。
每個人都有隱秘,都有不想為人所知的私欲。
他的皇后,他的妻,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如果真如姚楚所說,人可以重生,那他一定會回到許灼華六歲那年。
他相信,自己可以在那一次,就護(hù)好她。
他的桃桃,便能少受許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