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鳳熙掩唇笑出一聲。
能讓趙懷序一口氣說這么多話,確實難得。
若是放在從前,也許她真就心軟了。
“六哥,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愛計較的人。”
“那是因為,那時我從未真正明白,愛上一個人,會是什么感覺。”
“現在我懂了,它會讓人瞻前顧后,患得患失,也會讓人斤斤計較,為了一句話一個表情,胡思亂想茶飯不思。”
趙懷序眉頭緊皺,幾乎是咬牙說道:“你是說,你愛上別人了。”
祁鳳熙搖頭。
算不得愛,更多的是欣賞,或是喜歡。
可是,她感受到愛了。
如果不是愛,那個人會傻乎乎地追上來,杵在外面嗎。
“從今以后,趙大人還是稱本宮為長公主吧。”
祁鳳熙推門出去。
燕明還來不及收回眼神,撞個正著。
“燕將軍有空嗎,去公主府坐坐?”
燕明的理智告訴他,他該拒絕。
可是他的腳,已經先一步給出答案。
燕家女眷都在京城,燕明過完年節才會啟程回到北疆。
冬日一過,大乾和北狄就要走到開戰的局面。
這一戰,曠日持久,他必定要集中精力,心無旁騖。
“公主請回吧,燕明就此拜別。”
祁鳳熙拉住他,沒讓他跪下。
“燕明,”祁鳳熙走近幾步,幾乎沒入他懷中,“你一定要得勝歸朝,我在京城等你。”
“是,臣謹遵公主旨意。”
嘴里說著等。
可彼此都知道,這一別,再見不知何年。
亦或,再也難見。
祁鳳熙知他心中抱負,敬佩他,尊重他。
她能做的,便是在京城,為他護航。
原以為三五年就可結束的戰爭,足足持續了八年之久。
收復北狄的消息傳到京城之時,祁鳳熙正在宮里和貴妃閑敘。
貴妃將宮人都遣下去,低聲道:“鳳熙,燕明要回來了,你的事總算可以提上章程。”
貴妃彎著眉眼,眼底是純粹的愉悅。
這些年,唯有她知道,祁鳳熙一門心思撲在朝事上,輔佐皇帝,收復北狄,全然不顧自己的婚事,只是在等一個人。
如今,燕明活著回來,還帶著功勛,無論如何都配得上大乾長公主。
可正是如此,祁鳳熙心里才生出顧慮。
一個是在手握權勢的公主,一個是戰功赫赫的將軍,二人聯姻,于皇權終歸是威脅。
祁鳳熙和皇帝縱然彼此信任,可朝堂上必然會生出反對之聲。
長此以往,君心難測,祁鳳熙不想連兄妹之情都保持不住。
她笑笑,道:“阿芙,別說我的事了,你之前不是說想過繼一位皇子嗎,可選好了。”
貴妃早年難產,生下夭折的公主,此后再難生育。
皇帝見她郁郁寡歡,這兩年一直提起要在她膝下養一名皇子。
貴妃傾身,往祁鳳熙跟前湊近了些。
“倒是有兩個合適的人選,一個是九皇子,一個是六皇子。”
九皇子不過半歲,生母是一位昭儀,前不久因病過世。
六皇子已有三歲,生母陸氏本是采女,因生下皇子才封為美人,不得皇帝寵信。
祁鳳熙見過六皇子,樣貌隨了陸美人,生得極為招人喜歡。
更重要的是,年歲雖小,卻全然不似陸氏畏縮,言行舉止大方得體,頗有皇室風范。
這樣的孩子,若是能養在貴妃膝下,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祁鳳熙:“皇兄讓你挑一名皇子,那必定不只是想讓你膝下有人承歡這么簡單。”
“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已年滿八歲,可我瞧著,性格怯懦不說,私下行事荒唐,不僅皇兄不喜,就連朝臣都頗有非議。”
“這些年皇兄遲遲未立太子,也許另有打算。”
貴妃杏眸微睜,心下已然做出選擇。
她拉住祁鳳熙的手,道:“今日幸好你入宮和我商議此事,若是我一個人,怕是不得要領。”
祁鳳熙心里暗想,依皇兄對貴妃的寵愛,就算貴妃選錯了,他也會想個法子給她撥正。
還有一事,她不得不勸,“六皇子雖好,可畢竟有生母在,往后和你之間難免有隔閡,不得親近。”
貴妃想想,道:“陸美人位份低,威脅不到我。”
祁鳳熙:“阿芙,陸美人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兄喜愛,現在看來確實于你無礙。”
“可六皇子一旦過繼到你名下,以你的家世再加上皇兄的偏愛,將來未必不會坐上皇位。”
“到那個時候,兩宮太后并立,豈不是讓你難堪。”
真到那一步,又何止難堪。
“阿芙,你若下不得手,此事我替你做了,也無妨。”
貴妃心緒難安。
她自知祁鳳熙是為她著想,可搶了人家的兒子,又要害人性命,這種事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鳳熙,六皇子天真可愛,我一定會好好教導他,將他養成孝順純良之人。”
“若是來日他知曉我害死他的生母,只怕我和他的母子情分才是徹底斷了。”
聽貴妃這樣說,祁鳳熙便知她心中所想。
罷了,貴妃心地善良,若非如此,也不會十年如一日得皇帝獨寵。
好在就算來日陸氏當了太后,只要陸氏族中無人,也掀不起風浪。
對付陸家人,于她而言,不算難事。
一個月后,鎮南軍回朝受賞。
祁鳳熙坐在二樓茶間,倚在窗前,和許多閨閣女子一般,看著燕明領兵入城。
“小嬋,你說的沒錯。”
小嬋一頭霧水,“什么沒錯?”
窗外,燕明騎在高頭駿馬上,身穿銀盔甲,手持紅纓槍,看起來果真是一個俏郎君。
只不過,這個俏郎君的膚色又深了些,神情也冷肅了些。
卻也不妨礙,四周的小姐夫人們看了又看,私語不止。
宮里舉辦慶功宴,祁鳳熙借病未參加。
一輪滿月高懸在如墨的夜空中,清凌凌的月光灑在積雪之上。
祁鳳熙攏著一件狐裘站在枯樹下,望著月亮發呆。
她今年二十有三了。
燕明比她年長兩歲,二十有五。
他入京之前,早有許多人在皇帝面前求過恩典,想讓皇帝為家中女兒指婚于燕明。
皇帝也曾開口,燕明回京,定然是要賜婚的。
祁鳳熙往空氣中呼出一口白氣,心頭依舊梗得厲害。
也罷也罷,人生之事如何能圓滿。
她如今金尊玉貴,權勢榮耀皆有,還有何不滿。
“末將參見公主。”
祁鳳熙身形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
身后人影漸近。
錦袍華服,玉佩香囊,不知哪家貴公子立在身前。
那人突然伸手在她臉頰摸了摸,柔聲道:“公主飲酒了?”
“怎么臉這么紅?”
祁鳳熙往后退,卻被炙熱的掌心托住。
“燕明,你你私闖公主府,還......還對本宮不敬,你可知罪。”
祁鳳熙心頭亂跳,喊出這句話已是用盡全身力氣。
那個平日總是威嚴冷肅的大將軍,此刻仿佛融化的冰川,朝她盈盈笑道:“末將是奉皇命來此,給公主傳旨的。”
對上祁鳳熙詫異的眼神,燕明收斂神色,道:“陛下已經下旨,賜婚于末將和公主,三月后完婚。”
祁鳳熙心頭一喜。
原來,原來皇兄早就察覺出了她的心思。
可是,他怎么會同意。
“北疆平定,再無戰事,陛下已下令調我入京任職。”
這便是要卸下兵權了。
燕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疼惜。
“鳳熙,你等我八年,我便是舍棄所有,又何妨。”
祁鳳熙垂眸,掩住眼底霧氣。
她擋開他的手,“誰說我在等你了,你倒是臉皮厚。”
燕明喜滋滋想,明日定要將這八年來的信件擺在她面前,那一句句盼君歸是什么意思。
當年告別時,那句“等你”又是什么意思。
“咔嚓。”
靜夜中,枯枝折斷。
臥在枝丫間的雪花簌簌而落。
燕明正要抬手去擋,手臂被祁鳳熙拉住。
頂著滿頭白雪,祁鳳熙撲到他懷里,笑道:“傻瓜,這是老天要讓你我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