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召珠珠到跟前,讓她坐下,并讓宮人們上茶和果品,她希望珠珠再好好想想,還有別的選擇。
“你可真想好了?”
珠珠點了點頭:“念念阿姐,我想好了。”
江念想弄清珠珠的真實想法,她若不嫁進(jìn)江府,她可以為她安排更好的婚嫁,一個值得托付的良配,并不會比江軻差。
放在旁人身上,江念不會多嘴再說什么,個人的選擇,可這事攤在珠珠身上,她還是多說了幾句。
“珠珠,你聽念念阿姐的,不要去淌這攤渾水,我給你另擇良配,就算不嫁給小國舅,咱們也是一家人。”
珠珠低下頭,摩挲著腕上的紅珊瑚:“阿姐說的我都知道,只是再好的人也不是小國舅,珠珠想嫁的人是小國舅……”
江念一聽這話,便知說再多也攔不住,她倒希望這丫頭虛榮些,只要給一個更好的選擇,就能讓她轉(zhuǎn)換想法,可她看上的是人,而非錢、權(quán)等身外物。
“阿麗娜這人不是個好相處的,脾氣大,她又年長你幾歲,你這人謹(jǐn)慎有余,聰穎有余,唯有一點致命,太過忍讓乖順,再強(qiáng)的能耐被這一點壓持住,發(fā)揮不得。”
珠珠是她跟前人,從前朵家兩姐妹在時,明里暗里使過多少手段,這丫頭不是沒領(lǐng)教過,該知道利害。
“阿姐怕她欺負(fù)你,屆時,她只需抬抬手,你就得彎腰,小國舅到底一男兒,后院的事他顧不上,到那時你該怎么辦?”
“那位阿麗娜公主只是嘴巴厲害些,人并不壞。”珠珠說道。
“那是她還需用你,且你同她無利益相爭,一旦有利益沖突,你再看她。”江念見她主意已定,再勸也無用,“既然你執(zhí)意嫁進(jìn)江府,需得把身份先端起來,我派個人跟在你身邊。”
江念派的不是別人,是秋水。
秋水知她家娘子的用意,想讓珠珠在江府立住腳,暫遣她去江府。
珠珠帶著秋水一并回了江府,府里的管事得了命令,知道這位大妃的跟前人即將同那位烏塔公主一并嫁進(jìn)來。
于是差人給她清出一方院子用來居住,那位烏塔公主的院落也添了下人伺候。
府里眾人皆知,這兩位日后會是江府的女主人。
阿麗娜得知兄長讓她和親,這個結(jié)果既在她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意料之中是她回不去了,意料之外是兄長利用她和親。
想起還在大夏時,那個婦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夷越大妃了,被困九澤臺時,她笑她,諷她,怎么才幾個月的工夫,自己成了被困的那個。
這個時候,她不去指望同父異母的兄長,他棄了她,可是,魏秋啊,你怎么也不來?你也棄我不顧了?
……
因是兩國聯(lián)姻,日子挑在了三個月后的某一日,那個時候,烏塔也會來人。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內(nèi),注定是不太平的。
兩個女人,一個張揚跋扈,一個隱忍和順,看似一強(qiáng)一弱,卻能生出許多事來。
正如江念所說,阿麗娜那個時候需要珠珠照顧她的起居日常,才肯給珠珠幾分好臉,在不觸碰對方利益時還能維持表面的平和,可一旦利益相交,就會生出是非。
這日,珠珠正用晚飯,院子里響來雜亂的腳步,聽這個動靜,立在一邊的秋水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不用看,就知道是隔壁院來人。
果不其然,為首之人正是阿麗娜,她的身后跟前幾名烏塔女婢。
阿麗娜扭身坐到珠珠對面,往桌上睨了眼,伸出一指,點數(shù)著:“一,二,三,只三個菜,就吃這?”
珠珠將碗筷放下:“三個菜夠了。”
阿麗娜揚起一邊的嘴角,笑里的蔑視絲毫不加遮掩:“嘖嘖——三個菜給下人們都嫌寒酸,你怎么咽得下?”
說著把其中一盤菜一挑,菜盤翻了,菜泥在了桌布上。
珠珠默著臉,坐在那里,秋水看不過,說道:“公主身份尊貴,卻也不該這樣羞辱我家主子……”
秋水話未說完,阿麗娜眼一抬,厲聲道:“有你說話的份么?”
她記得這個叫秋水的,是夷越大妃的貼身丫鬟,在九澤臺時這主仆形影不離。
“你說你當(dāng)個奴才不好?一日是奴才一輩子就是奴才。”阿麗娜說著又把桌上的另兩盤菜掀翻,笑著揚長離開。
珠珠眼睛看向自己的衣袖,那里濺了一些菜湯,于是拿帕子擦了擦。
秋水氣不過,說道:“小阿姑,讓婢子去同國舅爺說一說,只要他說一句話,烏塔公主肯定不敢再找你麻煩。”
珠珠搖頭笑道:“不必了。”
他曾一再問她,是否考慮清楚,那會兒他已是給過她機(jī)會,是她執(zhí)意要嫁進(jìn)來,所以就算再難,她也不想去煩他。
秋水唯有一聲輕嘆,這還沒正式嫁進(jìn)來呢,那位公主就明目張膽地刁難,真要說她家哥兒一點不知情?那也不可能。
他一定是知道,只是懶得插手而已,這位小阿姑渾身上下沒一點鋒芒,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喲。
這個事她也不好同大妃說,大妃如今懷有身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三個月后烏塔會來人,還要籌辦聯(lián)姻宴,頭頭尾尾無處不需她費神。
“一個個還愣著做什么,等著請呢,還不把桌面清了,讓灶房再上幾盤菜饌來。”秋水斥責(zé)道。
江府的下人對這位臉上有疤的大丫鬟,比對這位未來的女主子更服從,聽到吩咐后連連應(yīng)聲,上前把桌面的菜湯清了,又差幾人去了灶房,讓廚房的婦人們重新熱菜。
雖說珠珠不讓秋水報知江軻,但秋水不可能不報,說到底她是江家家奴。
這也是為何大妃讓她隨在珠珠身邊的原因,這府里沒人比她的資歷更老。
秋水行到前院書房,問向守院的小廝:“小國舅可在屋里?”
小廝哈腰道:“秋水阿姑來了,主子在屋里呢,小的這就去傳報。”說罷向里報知,不一會兒讓秋水進(jìn)屋。
江軻看了一眼秋水:“什么事?”
秋水便把這些時日阿麗娜怎樣欺負(fù)珠珠的事說了,像今日這樣已經(jīng)不是一兩次,隔三岔五就來擾人不寧,存心壓制人,樹立她在府里的地位。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的。”江軻淡淡說著,“她若連自己都保護(hù)不了,也不配待在江府,做個聽人使喚的奴才是出路。”說罷,停了一會兒,又道:“還有無別的事?若是無事就退下。”
秋水應(yīng)聲退出書房。
江府內(nèi)園按照大梁風(fēng)格修建的,小橋流水,雅致清幽,珠珠一天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園內(nèi),她喜歡花草。
十歲之前,她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那個時候活得很難,不過她會從本不富有的時間里養(yǎng)花養(yǎng)草。
看著那些花花草草,她的心情會好很多,所以她時常往內(nèi)園去,看著那些花木發(fā)呆,向它們無聲地吐露心事。
因為她是個結(jié)巴,之前在村子時,沒人愿意耐心聽她說話,從不給她說完整話語的機(jī)會,常常面前的人走了,她還留在原地。
習(xí)慣了不被尊重,習(xí)慣了被輕視。
可是那些花花草草不會走,它們安靜地長在土里,耐心地聽她傾訴。
珠珠在園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繞過一拐角,前方突然迎來一群人,正是阿麗娜和她的幾個烏塔女婢。
秋水跟在珠珠身后,自然也看見了,立時警惕起來。
阿麗娜風(fēng)光而來,如今她在江府的地位同之前大不一樣。
兩國聯(lián)姻,她是和親公主,夷越不會在這個關(guān)頭苛待她,起碼面上得照顧好。
她重新穿回烏塔服飾,上身粉色挑絲貼身短袖小衣,鑲著金邊,下著絹絲半透燈籠褲,腰上掛著細(xì)鈴,頸間、腕上是各類彩珠琳瑯。
色彩豐富挑眼,是嬌矜傲然的炫目,她看向誰,誰都會自覺低一等。
秋水心想著,可能也只有她家娘子能把這位公主氣得跳腳失態(tài)。
可珠珠辦不到,她身體里的卑怯是她生長環(huán)境造成的,很難剔除。
阿麗娜微抬著下巴走到珠珠跟前,一雙明媚的眼將珠珠上下一掃。
“聽說你的親阿姐叫紅珠?也是王庭宮婢,后來她死了,你就跟在夷越大妃身邊。”阿麗娜笑了兩聲,又道,“嗯……倒也值了。”
在場之人都聽懂這沒首沒尾的“倒也值了”四個字。
珠珠又怎會不知,平時受再大的委屈,她不計較,可阿姐是她不能碰的底線。
“阿麗娜公主的兄長還活著么?”
阿麗娜得意道:“你說呢,不像某些人孤苦伶仃。”
珠珠臉上掛起靜靜的笑,說道:“公主的兄長明明活著,卻丟手不管公主,如此看來,活著同死了沒區(qū)別。”
阿麗娜氣得兩眼睜瞪,切著牙:“你……你什么身份,敢這樣同我說話。”
珠珠不同她爭這些,而是說出另一番話:“公主像絢麗的煙花,不僅美,還美得聲勢浩大,可寂滅前的風(fēng)光能有多久?”
珠珠的話戳中阿麗娜,她作為和親公主嫁給小國舅,是因為她被棄了,等聯(lián)姻宴一過,時間再久一點,誰還管她,誰還記得她。
她并非不知道,相反,她很清楚這一點。
想到這里,阿麗娜再抬眼時,那眼中只剩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