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疏心道,果然不是他的錯覺,可他想不通,他同她先前未有多少交集,怎的惹她厭惡至廝。
那些女子哪個不千方百計地討他歡心,不說叫她同那些女人一樣,但……也不當(dāng)有這種表情,這還是頭一次,他明晃晃感到被討厭。
越想越覺著不是滋味,心里的這個逆勁就起來。
羅一在旁邊覷看,猶豫著要不要說。
他知道他家主子,在女人身上從未失過手,不論一開始再矜持,再推拒,抵不住一個月,便是他家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失了人不說,連心也失了。
這會兒多半是見這位肖家阿姑不屑的態(tài)度,讓他覺著有意思。
“爺,容小的犯上說一句。”
羅疏點了點頭:“說。”
“這位肖家阿姑同先前那些個不一樣,不是可以隨便對待的。”
這位阿姑同為上姓,又是肖家大爺?shù)拿米印?/p>
羅疏聽了這話倒也沒惱,而是笑了一聲:“誰說我要隨便對待,她以后是你主家奶奶。”
羅一聽罷,呆了呆,反應(yīng)過來,主家奶奶?這是……心里一聲天地娘親,咱家這位爺是準(zhǔn)備收心了?
羅一以為主子說著玩,或是為著一時的新鮮才這樣說,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這次當(dāng)真花了心思。
同從前在女人身上花的那些心思全不一樣。
以前無非就是拿錢砸,只當(dāng)樂子,若是心情好呢,便說幾句溫情話,然而這次不一樣。
前一腳肖家阿姑出門,他家主子后一腳就跟上,還非得做出偶遇的模樣。
人家不理他,他也不惱,反為能見著人一面而心情好上一整日。
“你搞什么?!”肖梟走到羅疏房里,見他歪坐在窗榻上喝茶。
羅疏毫不在意地瞥了眼,閑閑道:“什么搞什么?”
“你是不是在打我小妹的主意?”
羅疏聽后并不否認(rèn),而是笑看著肖梟。
肖梟一見,心頭起火,他就說,先前怎么請他都不愿住進來,怎的突然就改了主意,原來憋著這一手。
“你別想,我小妹不會嫁你。”
羅疏把身子坐端正,問道:“你小妹又不嫁王庭,我羅家同你肖家門當(dāng)戶對,我未娶,她未嫁,怎么不行?”
肖梟坐到他的對面,屈起一條腿踩于榻沿:“你說怎么不行,我小妹是未嫁人,可你娶沒娶就不一定了,興許不止娶了,外面連孩子都有了也未可知。”
羅疏嘴里的茶差點噴出來。
“渾說什么!玩歸玩,我心里有數(shù)。”
肖梟冷笑一聲:“反正你別打我小妹的主意。”
羅疏臉陡然一沉,當(dāng)下讓人清點行李,就要離開肖家。
肖梟覺著剛才的話有些不留情面,一時間又拉不下臉留人。
羅疏帶著人同肖家老大人辭行后,便出了肖府。
彼邊,肖甄得知羅疏離了肖府,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人簡直陰魂不散,難纏得很,不論她在園中閑步還是外出,總能巧遇到他。
這位羅家子的事跡她有所耳聞,行為恣意,言語豪逞,風(fēng)月場上有一號的人物,這樣的人,怎會有好臉色給他。
是以,那次在小徑遇上,她面上的嫌棄和厭惡掩都掩不住。
“今日天氣好,讓人備些果品擺到湖軒,咱們?nèi)ツ抢镒!毙ふ缯f道。
香海應(yīng)著吩咐了下去,伴著她家阿姑去了湖軒。
肖甄往園中的湖軒行去,去的路上,總覺著下一刻前面會出現(xiàn)一人,默然地立在那里,等她經(jīng)過。
每過一個岔口,就會出現(xiàn)這種錯覺,當(dāng)下不禁自嘲一笑,等到了湖軒,果品擺上桌,那人隨時會出現(xiàn)的感覺又來了。
“主人瞧著怎么不開心?”香海問道。
肖甄手上拈著一顆果兒,準(zhǔn)備放入口中,拿到空中頓了一頓,說道:“那人煩得很,簡直陰魂不散。”
香海把這話在腦中一捋,理解過來“那人”是誰,可這位爺不是已經(jīng)離開了么,怎么主子仍說陰魂不散。
只是說來也奇怪,這么久以來,她還是頭一次在甄姑臉上見著生動的表情,雖說這表情透著嫌惡。
自打狄護衛(wèi)離了府后,甄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對什么都不在意,作為她的貼身丫鬟,知道她心里的傷情,但甄姑并非那種稍不遂意就大吵大鬧之人。
她聽父母的話,聽兄長的話,成長為一個大姑娘,很少有悖逆之舉。
哪怕有委屈,也是掩在心里不發(fā),怎的這會兒,為著一個不太熟的羅家郎君撥弄了心緒。
就這么過了一個月,肖甄的生活重歸平靜,因那人帶來的微乎其微的漣漪,還沒掀起波浪,平息了。
這日肖甄帶著仆從出門,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尋到一家胭脂鋪,買了兩盒胭脂,剛出來,就見一群人呼啦啦往一個方向跑去。
“這些人做什么?”肖甄問道。
店掌柜走出來,在一旁說道:“阿姑不知,最近不知哪來的一個外鄉(xiāng)人,在咱們這地兒新置府邸,府上需購古物,就讓手里持有古物的人拿到他那里兌換銀子。”
“古物?”肖甄往那些人竄動的方向看去,“那些人手里抱著的瓶瓶罐罐,還有書卷字畫看著不像古物。”
“可不是呢,哪里是什么古物,說是仿品都抬舉了。”店掌柜又道,“也不知哪里來的傻貨,花大錢收廢品,還把這些廢品當(dāng)寶哩!”
肖甄笑著搖了搖頭,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也非多管閑事之人,正待離開,又是一撥人往那個方向奔去,嘴里還嚷著。
“這位大爺就是豪爽,聽說他最喜多隆的觀音畫,這不,適才我用了一貫錢,叫人現(xiàn)畫了一幅,用一貫錢換百兩銀子,做夢都沒有這等美事。”
肖甄最喜名人字畫,尤其是多隆大師繪制的觀音像,聽說有人拿次品褻瀆,污他清譽,便要去看看。
主仆二往那個方向走去,威重的府門前擠了許多人,排著隊,一個挨一個地拿物換錢。
“主子,你看。”
香海指了指一個執(zhí)筆小廝,肖甄看去,這不是那個叫羅一的小廝么,怎么……想到這里,腦中一閃,外鄉(xiāng)人難道是羅家那位?
正想著,一人拿著一幅卷軸走到羅一面前攤開,說是畫師多隆親繪的觀音像。
羅一往畫上一掃,撇了撇嘴:“五十兩。”
“多隆的畫怎么只值五十兩,少說也得一百兩。”
“五十兩你換不換,不換就滾。”
那人心虛,后面人又催得緊,叫嚷著讓他快些,暗道,一幅現(xiàn)畫的贗品換五十兩,值了!
“換,換,怎么不換。”
羅一招了招手,身后的仆從打開箱子,正要拿出五十兩交付,一個聲音響起。
“此乃贗品,一兩銀子也不值。”
眾人紛紛看去,是一位模樣清麗的女子。
那人見這女子要壞他的事,喝罵道:“你一女流懂什么?!說它是贗品有什么憑證,我看你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趕緊回家穿針引線才是正道。”
肖甄不見絲毫惱怒,走到羅一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將目光落到那幅觀音畫像上。
“多隆所有傳世的觀音像,僅繪制于未經(jīng)染色的生絹之上,絕不使用熟宣、紙本這種質(zhì)地略粗疏的底紙作畫。”
而且,多隆用筆極干、墨色極淡,行筆時筆鋒與絹面產(chǎn)生強烈摩擦,刻意制造出大量的枯筆痕跡。
眼前這人就是個外行,肖甄都不愿開口同他爭辯,更不愿解釋什么。
同這樣的人費口舌如同對牛彈琴。
于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伸出一指,在畫紙上一抹,墨還是濕的,一個死去百年之人作的畫,墨還未干,真假不必再辨。
那人被拆穿,氣急敗壞道:“哪里鉆出來的小賤人!敢壞你三爺?shù)暮檬拢磕闼銈€什么阿物兒,敢在我跟前說教?!”
肖甄從未聽過這些污言穢語,當(dāng)下臉就漲紅了。
她臉一紅,那人越發(fā)來了勁,見眼前女子姿容不錯,想借機上手占便宜,誰知剛一伸手,從旁襲來一道力,把他的手擒住,胳膊被反剪到身后。
“松……松開……斷了……”男子雙膝跪倒在地,討?zhàn)堉?/p>
羅疏一腳踢在這人背部,把人踢得在地上翻滾。
“滾。”
那人起身一抬頭,見是個高大的男子,哪還敢多話,灰不溜秋地跑了。
羅疏轉(zhuǎn)頭看向肖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換了一種語調(diào),笑道:“多虧你,否則不知要花多少冤枉錢。”
肖甄再次見到這人,說不清心里是種什么感覺,有些怪怪的。
“這沒什么。”
說罷就要離開,羅疏卻搶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你既來了,我府里還有好些多隆的畫作,不知哪幅真哪幅假,你幫我辨一辨,萬一日后有客到家,我拿出一幅假的來,失了顏面是小,只怕對方也辨認(rèn)不出,以假充真流傳下去,污了多隆大師的名聲。”
肖甄忖度一番,再見羅疏相邀態(tài)度誠懇,點了點頭。
待他二人進了府里,羅一招人清場,其中一個仆從問道:“羅一哥,后面還有好長的隊哩,不收了?”
“不收了,魚兒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