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報曉的聲音將林凡從噩夢中拽出。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里衣。窗外天色剛蒙蒙亮,客棧還籠罩在青灰色的晨霧里。
床榻邊的油燈不知何時熄滅了,燈芯上結著蛛網般的黑色絮狀物。
“只是夢...
“林凡喃喃自語,抬手擦汗時突然僵住——晨光穿透了他的手掌,在地板上投下淡紅色的光影。五指輪廓模糊得像浸水的墨跡,能清晰看見骨骼的陰影在皮肉中浮動。林凡觸電般縮回手,連滾帶爬撲向房內的銅鏡。鏡面蒙著層水汽,他胡亂用袖子擦了幾下,隨即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鏡中的他胸口已經半透明,皮膚像劣質宣紙般稀薄,肋骨根根分明地包裹著跳動的心臟。更恐怖的是,隨著每次心跳,都有一縷縷血色霧氣從內臟中滲出,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抽離身體。透明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擴散。
“不...這不可能...
“林凡顫抖著觸碰胸膛,指尖竟然直接沒入皮膚,像插入溫水中一樣毫無阻礙。沒有疼痛,只有一種詭異的空虛感,仿佛那部分**已經不屬于自己。他跌跌撞撞沖向臉盆,冰冷的水拍在臉上,卻洗不去這可怕的透明。水珠掛在變得稀疏的睫毛上,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小的彩虹。這時他才注意到,手腕內側浮現出細密的紅色紋路,與處元墓中那些金元寶上的
“血管
“一模一樣。
“是那些元寶!
“林凡轉身撲向床底,前夜扔在那里的詭異金元寶卻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他昨天變賣元寶所得的錢袋——本該留在當鋪掌柜那兒的銀票和碎銀,此刻完好無損地躺在粗布錢袋里。林凡抓起錢袋抖開,銀兩叮叮當當落了一地。最底下滾出那個刻著眼睛圖案的金元寶,它比昨天更加鮮活,表面的血管紋路突突跳動,中央的眼珠滴溜溜轉著,最后鎖定在林凡臉上。
“回去...
“元寶發出濕漉漉的氣聲,
“否則...透明...消失...
“林凡一腳踢開元寶,它撞在墻上發出嬰兒般的啼哭。顧不上穿戴整齊,他抓起錢袋沖出門去,決定立刻返回處元墓歸還這些邪物。剛跑到客棧大堂,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去路。
“客官這么早要去哪兒?
“賬房先生推了推圓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沒有倒映出林凡的身影,
“子時不出門,卯時不離店,這是陰陽客棧的規矩。
“林凡這才注意到大堂里詭異的景象——所有桌椅都倒扣在桌上,地板灑滿紙錢,十幾個穿著壽衣的
“客人
“靜立在陰影中,聽到動靜齊刷刷轉頭。他們的臉像融化的蠟燭般模糊不清。
“我、我病了...
“林凡將變得透明的手藏在袖中,
“去找郎中...
“賬房先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冰涼滑膩如同蛇類,力道卻大得驚人。他將林凡的袖子捋起,露出半透明的手臂和上面蔓延的紅色紋路。
“往生紋。
“賬房先生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三年前有個鹽商也是這樣,到第七天就...
“他做了個煙消云散的手勢。林凡掙脫開來,奪門而出。背后傳來老板娘幽幽的嘆息:“午時前要回來啊,客官...
“青峰鎮剛剛蘇醒,早市的小販們支起攤位,蒸籠冒出騰騰熱氣。林凡找到昨日當鋪的獨眼掌柜,將銀票拍在柜臺上:“金子還你,這些我不要了!
“獨眼掌柜看都不看銀票:“客官說笑了,買賣既成,哪有反悔的道理?
“他掀開左眼的黑眼罩,露出下面完好無損卻呈現金色的眼球,
“上一個想退回來的,現在成了我的一部分。
“林凡倒退兩步,轉身沖向鎮外。他決定把錢袋埋了,或許能擺脫詛咒。在荒郊找了棵歪脖柳,用樹枝挖了個三尺深的坑,將錢袋連同那個會說話的金元寶一起埋進去,還壓了塊大石頭。
“這下總行了吧...
“林凡喘著粗氣,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完全透明,像玻璃做的假肢。更糟的是,這種透明化正緩慢而堅定地向肘部蔓延。回到客棧已是日上三竿。老板娘在柜臺后擦拭一盞青銅燈,見他進來,意味深長地說:“客官臉色比晨霧還白呢。
“她推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喝了吧,能緩一緩。
“湯藥漆黑如墨,散發著刺鼻的硫磺味。林凡一飲而盡,苦澀從舌尖燒到胃里,但手臂的透明化確實停止了蔓延。他剛要道謝,卻見老板娘掀開自己的袖口——她的前臂布滿和林凡一樣的紅色紋路,只是顏色已經發黑。
“二十年了,
“老板娘放下袖子,
“我丈夫就是那個鹽商。
“林凡如墜冰窟。他跌坐在長凳上,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問道:“可有解法?
“老板娘用長指甲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魚形圖案:“等它來找你時...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喧嘩聲。幾個鎮民抬著個擔架經過,上面躺著獨眼掌柜的尸體,他的金眼珠被挖走了,胸口有個血淋淋的元寶狀窟窿。
“第七個了...
“老板娘喃喃自語,轉身離去。林凡回到房里,發現枕邊整整齊齊碼著六個金元寶——正是他清晨埋掉的那些。它們比昨天更加鮮活,血管紋路已經凸出表面,像真正的血管一樣搏動。最上面那個嵌著眼珠的元寶咧開一道縫,露出細密的牙齒:“埋不掉...燒不毀...往生財...往生債...
“林凡發瘋似的抓起元寶扔向墻壁。它們像活物一樣在空中改變軌跡,劃著弧線又飛回床榻。反復幾次后,林凡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那些元寶重新聚攏成堆。日落西山時,林凡的身體已經透明到腰部。他絕望地發現,每當自己產生放棄這些財富的念頭,透明化就略微減緩;而一旦想著用這些錢享樂,透明化就會急劇加速。這種詭異的聯系讓他陷入更深的恐懼。夜幕降臨后,客棧里響起奇怪的動靜。林凡從門縫窺視,看到老板娘和賬房先生領著那些穿壽衣的
“客人
“在大堂做法事。他們圍著一口空棺材跳舞,棺材里擺著本攤開的《往生簿》,書頁上不斷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砸門聲嚇得林凡差點跳起來。不是他的房門,而是客棧正門。敲門聲越來越重,整座建筑都在震動。老板娘做了個手勢,所有動靜立刻停止,那些
“客人
“像蠟像般凝固在原地。門閂自動滑開。月光下,一個由金元寶組成的人形站在臺階上。每個元寶都長著細小的手腳,它們相互攀附、蠕動,組成一個近似人類的輪廓。當它邁步時,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
“處元...
“老板娘深深行禮。金屬人形沒有五官,但林凡能感覺到它在
“看
“自己所在的二樓。它緩緩抬起手臂,無數個小元寶像螞蟻般重組,形成一根長長的指針,直指林凡的房門。林凡連滾帶爬退到房間最里側。金屬刮擦聲沿著樓梯逼近,伴隨著元寶們此起彼伏的囈語:“還債...還債...
“房門把手開始轉動。林凡抓起老板娘給的雄黃酒潑向門口,酒液接觸木板的瞬間騰起綠色火焰。門外傳來憤怒的嘶吼,把手停止了轉動。但下一刻,無數金元寶像液體般從門縫下涌入,在房間中央重新聚集成人形。它比在樓下時矮小許多,但壓迫感更強。當它向林凡伸出手時,后者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透明化立刻加速,胸口完全透明,能直接看見心臟在肋骨的牢籠中瘋狂跳動。
“七日...
“金屬人形發出處元的聲音,
“七日后,你就是往生簿上新的一頁...
“它抓住林凡的手腕。接觸的瞬間,林凡手臂上的紅色紋路像被注入墨汁般迅速變黑,并向全身蔓延。劇痛讓他跪倒在地,視線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金屬人形重新散落成普通金元寶的景象。黎明時分,林凡在冰冷的地板上醒來。他的身體恢復了少許實質,但那些黑色紋路已經遍布全身,像一張丑陋的網。枕邊整整齊齊碼著六個金元寶,比昨天又多了一個——新來的那個刻著獨眼掌柜的面容。林凡掙扎著爬到窗前,發現自己的倒影已經淡得像晨霧。更可怕的是,當他試圖背誦《論語》時,竟記不起完整的句子——記憶似乎也隨著**一起
“透明化
“了。
“必須找到解法...
“林凡翻出從《往生簿》上抄錄的紙條,發現背面浮現出新字跡:“魚鑰沾酒畫門,可阻亡魂一夜。
“他急忙掏出那把救過自己兩次的魚鑰。銅鑰匙上的魚形雕刻比之前更加清晰,鱗片紋理栩栩如生。最奇怪的是,魚眼處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微小的孔洞,像是需要注入什么液體。樓下突然傳來碗碟破碎的聲音。林凡從門縫窺視,看到老板娘正在收拾灑落的雄黃酒。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腦海——如果魚鑰的孔洞注入雄黃酒...就在這時,枕邊的金元寶突然同時顫動起來,發出預警般的嗡鳴。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林凡完全透明的手掌上,在地面投下淡紅色的光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影子,而是一團模糊的、人形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