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黃昏,林凡蜷縮在客棧通鋪房的角落,像條離水的魚般大口喘息。
他的身體已經(jīng)透明到鎖骨位置,脖頸處的皮膚薄如蟬翼,能清晰看見氣流在聲帶間穿梭形成的渦流。
每次呼吸都在空氣中留下淡紅色的霧痕,仿佛身體正在緩慢蒸發(fā)。
“今晚...必須回去...
“林凡哆嗦著抓起枕邊的七個金元寶。它們比昨天更加活躍,表面凸起的血管紋路突突跳動,像一群吸飽了血的水蛭。最舊的那個元寶——處元墓里最初取出的那個——中央的眼珠已經(jīng)長出眼皮,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窗外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吹得窗欞咯咯作響。林凡警覺地抬頭,看見窗紙外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細小的手印,由遠及近,最后整扇窗戶都被密密麻麻的手印覆蓋。那些手印在移動,像無數(shù)看不見的人在窗外爬行。
“砰!
“一只由金元寶組成的大手擊碎窗框,金屬碰撞聲震得林凡耳膜生疼。元寶們相互摩擦著發(fā)出處元的聲音:“時辰...到了...
“林凡抓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沖向房門。剛踏出一步,木質(zhì)地板突然軟化,他的右腳陷了進去,仿佛踩在流沙上。低頭看去,地板里浮現(xiàn)出十幾張模糊的人臉,正撕咬著他的小腿。
“滾開!
“林凡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刺向地板。人臉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松開了他。趁著這個間隙,他踉蹌著沖出房門,卻見走廊兩側(cè)的墻壁上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空中凝結(jié)成一個個元寶形狀的血珠。血珠暴雨般射來。林凡本能地抬手遮擋,卻見那些血珠直接穿過他半透明的手臂,在身后的門板上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腐臭的味道頓時充滿走廊,像是打開了千年古墓。
“老板娘!救命!
“林凡嘶吼著沖向樓梯。他的聲音變得怪異,像隔著水層傳來——聲帶已經(jīng)半透明化了。大堂里空無一人,所有桌椅都蒙著白布,像一具具等待下葬的尸體。柜臺后的酒架上,那些酒壇不知何時變成了人頭大小的金元寶,正隨著林凡的移動齊刷刷轉(zhuǎn)動中央的眼球。后門!林凡改變方向沖向廚房。剛跑出三步,地面突然傾斜成四十五度角,他重重滑撞在柱子上。七個金元寶從包袱里滾出來,落地后立刻像蜘蛛般快速爬向他的腳踝。
“不!
“林凡踢開最近的兩個,卻被第三個跳起來咬住褲腿。元寶邊緣裂開,露出鋸齒狀的牙齒,狠狠撕下一塊布料。更可怕的是,被咬過的部位立刻開始透明化,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迅速暈開。千鈞一發(fā)之際,廚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老板娘立在門口,手中提著的白燈籠此刻散發(fā)著幽藍光芒。她不再是平日那副市儈模樣,蒼白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金色的經(jīng)絡,雙眼完全變成了黑色。
“過來。
“她向林凡伸出手。林凡連滾帶爬地撲向她。就在老板娘抓住他手腕的瞬間,整座客棧突然劇烈震動,所有門窗同時爆裂,木屑如箭矢般射入大堂。一片尖銳的木片穿透林凡半透明的胸膛,卻沒有流血,只在他心臟位置留下一個透光的孔洞。
“進廚房!
“老板娘一把將他拽到身后,另一只手從袖中抖出一串銅錢。銅錢在空中組成八卦形狀,暫時阻擋了如潮水般涌來的金元寶。林凡跌進廚房,發(fā)現(xiàn)這里比記憶中大了十倍不止。原本的土灶變成了青銅鼎,上面鐫刻著無數(shù)掙扎的人形。墻角堆著的柴火其實是人骨,每根骨頭上都刻著名字和日期。最駭人的是天花板——上面懸掛著數(shù)百個透明人偶,形態(tài)與林凡現(xiàn)在的樣子一模一樣。
“別看那些。
“老板娘閃身進來,反手將一把朱砂拍在門上。門板立刻變得滾燙發(fā)紅,外面?zhèn)鱽斫鹪獙毐蛔茻募鈬[。
“你時間不多了。
“她抓住林凡的衣領(lǐng)拖到青銅鼎前。鼎內(nèi)沸騰的黑色液體里沉浮著七個金元寶——正是林凡從處元墓帶出來的那些。它們在黑水中痛苦扭動,表面的血管紋路正被一點點剝離。
“這是...
“
“你的替身。
“老板娘的聲音變了調(diào),像好幾個人同時在說話,
“處元墓里的元寶會復制盜寶者的氣息,這些就是你的'往生財'本體。
“她突然撕開自己的臉皮——沒有鮮血,只有無數(shù)發(fā)光絲線從裂口迸發(fā)。這些絲線組成一個三米高的發(fā)光人形,每條絲線上都串著小小的木牌,林凡瞇眼辨認,上面全是名字:張德貴、王守財、李富...最后一個木牌空白著,但形狀與他包袱里的木牌一模一樣。
“我是陰司渡魂使,監(jiān)管兩界財貨往來。
“老板娘的聲音現(xiàn)在直接響在林凡腦海里,
“陰陽客棧專收你這種貪心不足的蠢貨。
“林凡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的腰部以下已經(jīng)完全透明,像一縷將散的煙。更可怕的是,他開始忘記一些事情——母親的面容、家鄉(xiāng)的景色、甚至自己的表字都變得模糊不清。
“救...我...
“林凡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他的喉結(jié)在透明皮膚下上下滑動,像困在琥珀里的小蟲。老板娘——現(xiàn)在應該稱她為渡魂使——的絲線身體突然射出幾根,刺入林凡的眉心。劇痛中,無數(shù)畫面洪水般涌入:原來處元根本不是某個富商,而是一個代稱,每個盜取往生財?shù)娜硕紩蔀樾乱淮?/p>
“處元
“,負責引誘更多貪婪者上鉤。那本《往生簿》會針對閱讀者最迫切的**展示相應內(nèi)容,林凡看到的處元墓記載,不過是千百萬個陷阱中的一個。
“解...法...
“林凡的嘴唇也開始透明化,說話變得困難。渡魂使收回絲線,變回老板娘的模樣。她從袖中取出林凡的魚鑰,又舀了一勺鼎中的黑水倒入空酒壺。兩種液體混合的瞬間,酒壺表面浮現(xiàn)出與魚鑰相同的紋路。
“魚鑰沾酒畫門,可阻亡魂一夜。
“她將魚鑰浸入壺中,鑰匙上的魚形雕刻立刻活了過來,鱗片泛起金屬光澤。
“但每次使用,都會加速你的透明化。
“林凡想問為什么幫他,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他的聲帶完全透明了。渡魂使似乎能讀懂他的思想,冷笑道:“我不是幫你,是給處元找點麻煩。那老鬼最近太貪心了,連陰司定下的額度都敢超收。
“外面的撞擊聲越來越劇烈,朱砂門開始出現(xiàn)裂紋。渡魂使不再多言,抓起林凡半透明的手握住魚鑰,帶他來到廚房中央的空地。
“看好了。
“她引導林凡的手在空中畫出一個長方形。魚鑰劃過之處,留下燃燒的藍色軌跡。當首尾相接時,這些軌跡驟然亮起,形成一扇光門。門框上密密麻麻刻著符文,每個符文都在蠕動,像有生命一般。光門另一側(cè)是虛無的黑暗,但林凡能感覺到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從那邊窺視。偶爾有透明的手爪探出門框,立刻被符文灼燒成青煙。
“開!
“渡魂使厲喝一聲,光門轟然洞開。幾乎同時,廚房門被撞得粉碎。金元寶組成的洪流涌入,在空中聚集成處元的樣子。它比昨晚更加龐大,每個元寶上都浮現(xiàn)出不同的人臉,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哀嚎。
“第七日...歸位...
“處元伸出由元寶組成的手臂。渡魂使猛地將林凡推向光門:“畫!
“林凡本能地用魚鑰在身前劃動。鑰匙上的魚眼射出藍光,與先前畫出的光門產(chǎn)生共鳴。門框上的符文如活蛇般竄出,纏繞住處元的元寶身軀。被符文觸碰的元寶立刻失去光澤,雨點般墜落在地。處元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廚房都在聲浪中顫抖。懸掛在天花板的透明人偶紛紛炸裂,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某個往生財受害者的臨終景象。林凡看到那個醉漢張德貴也在其中,他干癟的尸體正被處元一點點吞噬。
“堅持住!
“渡魂使往林凡口中灌入一口混合液體。火辣的感覺順喉而下,奇跡般地,已經(jīng)透明到下巴的蔓延趨勢暫時停止了。林凡拼命揮動魚鑰,光門越來越亮。處元的身體開始崩解,但它突然伸出一條由金線組成的觸須,刺入林凡的胸膛。難以形容的痛苦席卷全身,林凡
“看
“到自己的一生像被抽絲般從體內(nèi)拉出——童年的貧困、苦讀的艱辛、偷看《往生簿》的夜晚...這些記憶變成發(fā)光的絲線,正被處元貪婪地吸收。
“不!
“渡魂使擲出白燈籠。燈籠在空中化作火鳥,啄向處元的
“眼睛
“。趁這個間隙,她抓住林凡的手完成最后一筆。光門轟然閉合,將處元的大半身體切斷在門外。殘存的金元寶在地上跳動幾下,最終失去活力。廚房恢復寂靜,只有滿地狼藉證明剛才的惡戰(zhàn)。林凡癱倒在地,發(fā)現(xiàn)自己恢復了說話能力,但透明化已經(jīng)蔓延到鼻梁——他現(xiàn)在能用肉眼直接看到自己的大腦在顱骨中微微顫動。更糟的是,那些被處元奪走的記憶似乎永遠消失了,他怎么也想不起家鄉(xiāng)的具體位置。
“撐到明天日出,你就能多活七天。
“渡魂使收起魚鑰,它現(xiàn)在通體發(fā)紅,像被燒過一樣。
“但記住,每次畫門都會讓你透明化加速,最多再用三次...
“林凡用已經(jīng)透明的手抓住她的裙角:“徹底...解法?
“渡魂使露出詭異的微笑:“找個心甘情愿接替你成為'處元'的人。
“她指了指林凡包袱里不知何時多出的空白木牌,
“讓他把名字刻上去。
“這個答案比死亡更讓林凡恐懼。他松開手,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指尖——那里已經(jīng)感覺不到布料的觸感。渡魂使轉(zhuǎn)身走向鼎爐,聲音飄過來:“子時前滾回房間,今晚別讓我再看見你。
“林凡拖著幾近透明的身體爬回通鋪房。走廊墻壁上殘留著血珠腐蝕的孔洞,每個孔洞里都有一只眼睛在注視他。關(guān)上門后,他發(fā)現(xiàn)枕邊整整齊齊碼著八個金元寶——比昨天又多了一個,上面刻著他的半身像。最可怕的是,當他無意間看向銅鏡時,鏡中除了那堆元寶,已經(jīng)映不出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