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數據中心的備用服務器監控室里,只有機器運行的低鳴。
杜宇澤站在一排屏幕前,幽藍色的光映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主屏幕上,一個加密文件夾靜靜地躺在服務器的臨時目錄里。
文件名是:《渦扇-19核心機高壓壓氣機可變靜子葉片(VSV)協同控制算法突破草案V3.7》。
一個足以讓任何競爭對手瘋狂的標題。
當然,是假的。里面的數據有百分之九十是冗余的舊數據,但剩下的百分之十,是貨真價實的、最新模型的邊角料。是魚餌,也是鉤子。
“他上線了。”耳機里傳來龐清泉冷靜的聲音,“IP地址偽裝了三次,但最終的物理路由指向了他的家庭網絡。他開始不小心了。”
“不是不小心。”杜宇澤回應,“是絕望。一個溺水的人,不會在意遞過來的繩子是不是圈套。”
他的個人終端震動了一下,是沈青云的加密通訊請求。他點了接通。
“杜宇澤,你必須停止!”沈青云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這算什么?釣魚執法?你這是在逼一個功勛卓著的老前輩犯錯!陳工他……”
“沈青云,我是在確認一個事實。”杜宇澤打斷了她,“功勛不能成為背叛的擋箭牌。你現在要做的,是接受現實,而不是質疑程序。”
“如果他沒動那個文件呢?如果這只是你的猜疑呢?你這么做,會毀了他一生的清譽!”
“如果他沒動,明天一早,我會親自去他辦公室,向他道歉。”杜宇澤說,“但如果他動了呢?你替他承擔后果嗎?”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最后只剩下一聲沉重的呼吸,通訊被切斷了。
杜宇澤把終端放在一邊。他沒時間處理別人的情緒。
屏幕上,一個遠程訪問的光標出現了。它在文件目錄里移動,緩慢而猶豫。像一只謹慎的狐貍,在嗅探陷阱的氣味。
光標在幾個無關緊要的文件上點了點,打開,又迅速關閉。
“他在做反偵察測試,確認日志是否被實時監控。”龐清泉解說。
“一個老牌工程師的習慣。”杜宇澤評價。
光標終于停在了那個名為《VSV協同控制算法突破》的文件夾上。
它懸停了足足三十秒。
監控室里,時間仿佛被拉長。
然后,文件夾被雙擊打開。
里面的文件暴露出來。
光標選中了主文件。右鍵。下載。
一個下載進度條彈了出來。
【1%…】
“收網。”杜宇澤吐出兩個字。
他沒有再看屏幕一眼,轉身離開了監控室。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親自見證。
審訊室里,一片慘白。
墻壁,桌子,燈光,都是冷的。
陳工坐在椅子上,身上的工作服還沒來得及換下,顯得有些狼狽。他努力維持著鎮定。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他開口,聲音沙啞,“我是在進行例行的安全檢查。那個臨時服務器的防火墻有明顯的邏輯漏洞,我只是想驗證一下,準備明天提交報告。”
杜宇澤坐在他對面,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打開一個保溫杯,喝了一口水。高建軍站在門邊,像一尊鐵塔,沉默地施加著壓力。
“漏洞?”杜宇澤終于開口,“一個需要你偽造三次IP,繞過兩道內部驗證,在凌晨兩點進行的‘安全檢查’?”
“我……我只是不想觸發不必要的警報,引起大家的恐慌。”陳工的辯解開始變得無力。
杜宇澤沒有和他爭辯。他從隨身的平板上調出一個文件,投射到墻壁上。
那不是銀行流水,也不是服務器日志。
那是一份病歷。
【患者:CHEN YAO】
【診斷:復發性B細胞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治療方案:CAR-T細胞療法(臨床試驗階段)】
【地點:馬薩諸塞州總醫院】
陳工的偽裝,在那份病歷出現的瞬間,就碎了。他整個人垮了下來,像被抽掉了骨頭。
“你的女兒,陳瑤。很堅強的女孩。”杜宇澤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念一份報告,“這個療法效果很好,但也很貴。臨床試驗階段,很多費用需要自理。三個月前,醫院的賬戶上收到第一筆治療預付款,十五萬美金。一周后,第二筆,二十萬。上個月,第三筆,十五萬。”
杜宇澤劃動平板,墻上的畫面切換了。
是那三筆來自開曼群島的匿名匯款記錄。
“很巧,不是嗎?每次醫院催款后,你的海外賬戶總能準時收到一筆錢。不多不少,正好夠用。”
“別說了……”陳工雙手捂住了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求你……別說了……”
“他們是誰?”杜宇澤問。
陳工不作聲,只是搖頭。
“頂點全球投資,只是一個殼。一個洗錢的白手套。”杜宇澤繼續施壓,“我們查不到源頭,但你能告訴我們。你說了,你就是污點證人。你的刑期,你女兒的未來,都會不一樣。”
“他們會殺了她的!他們說過的!如果我敢說一個字,他們就停掉所有的治療,讓她自生自滅!”陳工的情緒徹底崩潰,他哭喊起來,“我有什么辦法!我有什么辦法!我只是個工程師!我只會設計圖紙!我上哪去弄那么多錢!”
“所以,為了你的女兒,你就可以犧牲整個項目,犧牲所有人的心血?”杜宇澤的語氣里,終于有了一絲冰冷。
“他們說不會出人命的!”陳工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全是絕望,“他們只要‘天弩’項目的數據,只要讓試飛的飛機返航!他們向我保證,王振不會有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故障!”
信任的基石,在謊言和金錢的腐蝕下,早已千瘡百孔。
“他們是誰?”杜宇澤第三次問,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敲在陳工的心上。
陳工的身體晃了晃,最后吐出兩個字。
“……禿鷲。”
一個代號。一個從未在任何情報里出現過的組織。
杜宇澤站起身,收起了平板。墻上的投影消失了,房間再次恢復一片慘白。
他走到高建軍身邊。
“高部長,人交給你了。”他說,“準備一間大會議室,把所有核心成員都叫來。有些事,需要讓所有人都親眼看看。”
他沒有再回頭看那個癱在椅子上的男人。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無法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