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第三日,陳微禮便派人來請允遂星去正院學規矩。
正院的花廳里,陳微禮端坐在主位上,神色肅然。她身邊站著兩位鬢發斑白的嬤嬤,是陳家特意派來教規矩的,據說曾在宮里待過,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墨家不比尋常人家,規矩多如牛毛。”陳微禮開門見山,聲音清冷,“身為妾室,言行舉止更要謹慎,一步錯,不僅丟你的臉,更會連累連御。”
允遂星垂眸行禮:“請陳姑娘和嬤嬤賜教。”
“先學請安禮。”為首的張嬤嬤上前一步,語氣嚴厲,“見了主母要低頭屈膝,腰彎至九十度,聲音需清亮卻不可張揚。”
她親自示范,動作標準得挑不出錯處。允遂星跟著學,可從小自由慣了,哪里受過這種約束?剛彎下腰,就被嬤嬤厲聲打斷:“腰沒彎夠!眼神飄什么?身為妾,就要有妾的本分,莫要想著攀高枝!”
話里的譏諷像針一樣扎人。允遂星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卻還是忍了下來,重新彎腰,一遍遍地練習。
一上午下來,她的膝蓋跪得發紅,腰也酸得直不起來。張嬤嬤卻像是看不到,依舊嚴苛地挑著錯處,連她請安時裙擺掃過地面的幅度,都要反復糾正。
“歇會兒吧。”陳微禮看了眼日頭,淡淡開口,“下午學宴席上的規矩。”
丫鬟端來茶水,允遂星接過時,手指都在發顫。她看向陳微禮,見她正低頭翻看著賬冊,神色平靜,仿佛剛才的嚴苛與她無關。
允遂星心里有些發涼。她原以為陳微禮是真心幫她,如今看來,或許只是為了履行承諾。這深宅大院里,終究沒人能真正體諒她的難處。
下午學的是宴席禮儀。如何布菜,如何敬酒,甚至連舉杯的角度,都有嚴格的規定。張嬤嬤拿著戒尺,見她手指微晃,便毫不留情地打在她手背上:“手抖什么?這點規矩都學不會,還想留在墨家?”
手背瞬間紅了一片,火辣辣地疼。允遂星咬著唇,沒讓眼淚掉下來。她知道,在這里流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陳微禮從未對她笑過,說的每句話都帶著命令的口吻;張嬤嬤更是變本加厲,稍有不慎便是斥責。允遂星瘦了一圈,眼底也有了淡淡的青影,卻硬是咬牙撐了下來。
她知道,陳微禮是故意的。只有讓她在最短的時間里學會所有規矩,才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墨家活下去。
變故發生在一個雨夜。
那天夜里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允遂星被雷聲驚醒,剛想起身關窗,就聽到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允姑娘!不好了!正院的陳姑娘染了風寒,高燒不退,請了好幾個郎中都束手無策!”是陳微禮的貼身丫鬟。
允遂星心里一緊,披上外衣就往外跑。
正院里燈火通明,陳尚書夫婦和幾個陳家子弟都來了,圍著床榻急得團團轉。幾個郎中束手而立,臉色凝重。
“怎么樣了?到底怎么樣了?”陳夫人抓著一個郎中的手,聲音發顫。
郎中嘆了口氣:“陳大人,陳夫人,大小姐這風寒來得蹊蹺,高燒不退,脈相紊亂,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廢物!一群廢物!”陳尚書氣得發抖,“再去請!把京城里所有的名醫都請來!”
“讓我看看。”允遂星擠開人群,走到床榻邊。
陳微禮躺在床上,臉色燒得通紅,嘴唇干裂,呼吸急促。允遂星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她心頭一沉。她又抓起陳微禮的手腕,指尖搭在脈上,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是風寒入體引發的急熱病,但脈象里藏著一股郁氣,普通的退燒藥壓不住。”允遂星沉聲道,“需要用針灸先逼出郁氣,再用湯藥退燒。”
“你會醫術?”陳尚書驚訝地看著她。
“家父曾是郎中,我略懂一些。”允遂星沒時間解釋,對一旁的丫鬟道,“快拿銀針和酒精來,再準備麻黃、桂枝、杏仁……”
她報了一串藥材名字,條理清晰。陳尚書雖有疑慮,但眼下別無他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連忙讓人去準備。
銀針拿來后,允遂星消毒,凝神屏息,對準陳微禮身上的幾處穴位,快速下針。她的動作沉穩熟練,絲毫不像個初學者。
幾針下去,陳微禮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些,臉色也褪去了幾分潮紅。
“好了,現在煎藥,記住要用文火慢煎,一刻鐘后取汁。”允遂星拔出銀針,額上已沁出薄汗。
陳家人看著她有條不紊的樣子,懸著的心漸漸放下。陳夫人拉著允遂星的手,滿眼感激:“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陳夫人客氣了,陳姑娘待我不薄,我理應報答。”允遂星輕聲道。
半個時辰后,湯藥煎好。允遂星親自喂陳微禮喝下,又守在床邊,時刻關注著她的體溫和脈象。
天快亮時,陳微禮的燒終于退了,沉沉睡了過去。
陳尚書夫婦看著女兒安穩的睡顏,對允遂星感激不已。陳尚書對著她深深一揖:“允姑娘,大恩不言謝。以后在墨家,若有任何難處,盡管找陳某!”
陳夫人也塞給她一支名貴的玉釵:“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姑娘務必收下。”
允遂星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等陳家人離開,允遂星才松了口氣,轉身準備回自己的院子,卻見墨連御站在廊下,不知等了多久。
“辛苦了。”他走上前,遞給她一方溫熱的帕子,“我都聽說了。”
允遂星接過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笑了笑:“舉手之勞。”
墨連御看著她眼底的青影,心里一陣心疼:“以后別這么拼了。”
“不拼不行啊。”允遂星望著天邊的魚肚白,輕聲道,“在這府里,不學會自己撐著,沒人能替你撐腰。”
墨連御握住她的手,緊緊攥著:“我能。”
允遂星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亮了庭院里的積水,也照亮了兩人緊握的雙手。允遂星忽然明白,陳微禮的嚴苛,或許也是一種保護。而她救陳微禮,不僅是報答,更是在這深宅大院里,為自己鋪就一條更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