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后山的風裹著山澗的寒氣,卷著蒲公英絨毛掠過北冥月的玄色勁裝。
她左眼角的淺痣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寒玉鞘。
方才在亂石堆里找到的半塊幽冥殿令牌,邊緣的斷口仍殘留著陰寒的內力,像一條小蛇在掌心蠕動。
后山的山洞入口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洞口的青石被打磨得光滑,顯見是常年有人出入。
洞頂垂著鐘乳石,水滴順著石尖墜落,在地面砸出淺坑,坑里積著的水映出北冥月緊繃的側臉。
“這洞口太干凈了。”葉影的聲音傳來。
他穿著深藍色短打,此刻正蹲在一叢蒲公英后面,左頰的梨渦被月光照得格外分明:“你看這周圍的草,像是被刻意踩平的,偏又留著幾簇長勢極好的蒲公英,倒像是……”
“像是誘餌。”北冥月接口道。
話音未落,洞頂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幾十塊磨盤大的青石從崖壁滾落,帶著破空的呼嘯砸向兩人站著的位置。
石屑飛濺中,北冥月看清崖壁上嵌著的機括,是天鷹幫特有的“落石陣”,機關繩被染成與巖石相近的灰黑色,若非她眼尖發現繩結處的反光,此刻早已被埋在亂石之下。
“好家伙,這陣仗夠大的。”
葉影足尖點在一塊傾斜的青石上,深藍色短打翻飛間,靈巧的避開第二波落石,軟劍“逐風”出鞘,竹鞘碰撞聲里挑開一塊砸向北冥月的石頭。
北冥月的“踏雪無痕”輕功在亂石間施展到極致。
她忽然瞥見崖壁東側有一處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石縫間生著幾株蒲公英,絨毛被風卷得筆直,顯然是氣流通道:“東邊有缺口!”
葉影會意,軟劍在身前挽出一道青弧,逼開滾石的同時往裂縫掠去。
誰知他的腳剛落地,腳下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深約丈許的陷阱,底部插滿削尖的竹樁,泛著黑綠色的光澤,顯然是淬了劇毒的“腐骨樁”。
“小心!”北冥月眼疾手快,雁翎刀出鞘的寒光里,刀背精準地勾住葉影的腰帶。
她借著刀身用力將人往上一拉,自己卻因重心不穩往陷阱邊緣滑去。
葉影在空中擰身,軟劍卷住崖邊一棵歪脖子松樹的樹干,他左手探出,正好抓住北冥月的手腕:“抓穩!”
“這陷阱做得夠陰的。”葉影喘著氣笑。
他忽然注意到北冥月勁裝袖口被石片劃破,滲出血珠:“你受傷了?”
北冥月沒接話,目光落在陷阱底部,竹樁間散落著幾枚天下第一鏢局的雪花鏢,鏢尖的“北”字被毒液蝕得模糊。
她的指尖微微發冷,想起陳三柱墳前那把生銹的鐵尺,喉間涌上一股澀意:“這些鏢……是三月初一那些犧牲的鏢師們的。”
她忽然用力一拽,借著葉影的拉力翻身躍上地面,玄色勁裝的裙擺掃過蒲公英叢,帶起一片紛飛的絨毛:“我們得進去,他們可能還留著更多線索。”
葉影跟著落地,軟劍歸鞘時,竹鞘輕響:“等等,我先去探探路。你這性子,別等會兒又硬闖。”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銅鈴:“你拿著這個,有事就搖鈴,我聽得見。”
北冥月接過銅鈴,手指觸到冰涼的金屬,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半塊龍紋玉佩,那時母親的手也是這樣涼。
“小心點,里面可能有蠱蟲。”她解下腰間的冰玉符遞過去:“師父說這個能壓制蠱蟲,你帶著。”
葉影笑著收下,塞進懷里時碰到了半塊桂花糕,香氣透過油紙漫出來:“放心,我要是被蠱蟲咬了,就賴上你,讓你天天給我買桂花糕賠罪。”
他轉身鉆進裂縫,深藍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陰影里,只留下一句飄在風里的話:“別亂跑,等我回來。”
北冥月靠在巖壁上,雁翎刀橫在膝前。
月光穿過石縫落在刀身,映出她左眼角的淺痣,像一滴凝固的墨。
風卷著蒲公英絨毛掠過耳畔,恍惚間竟像是陳三柱的聲音在念叨:“大小姐,公道這東西,急不得……”
一刻鐘后,裂縫深處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伴隨著葉影壓低的喝聲。
北冥月握緊雁翎刀剛要起身,頭頂的崖壁突然傳來一陣冷笑,驚得她猛地抬頭。
王大勇正站在山頂,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手里把玩著一枚狼頭戒指,月光照亮他嘴角的貪婪。
“天下第一鏢局的大小姐果然膽識過人。”王大勇的聲音順著風滾下來,砸在亂石上碎成一片:“可惜啊,今天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突然拍了拍手,洞頂的落石機關再次啟動,這一次的石頭更大更密,顯然是想徹底封死入口。
北冥月足尖點地往后急退,雁翎刀在身前劃出一道寒光,劈開一塊砸向面門的青石,石屑濺在玄色勁裝上,留下細碎的白痕。
這時,一道紅影突然從西側的灌木叢中竄出,石榴紅的裙擺掃過亂石,軟鞭“牽機”如靈蛇般竄起。
舞星兒的紅絲纏住一塊墜向北冥月的巨石,猛地往回一拽,巨石撞在崖壁上,震得碎石如雨般落下。
舞星兒的聲音裹著怒氣炸開:“王大勇,欺負一個姑娘算什么本事?”
“小丫頭片子也敢多管閑事!”王大勇怒喝著后退,卻突然一個趔趄,差點從山頂上摔下來。
王大勇穩住身形,狼頭戒指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正好,今天就把你們這些礙眼的家伙一網打盡!”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骨哨,尖利的哨聲刺破夜空,洞深處頓時傳來蠱蟲爬行的窸窣聲。
舞星兒紅絲一揚,卷住北冥月的手腕往西側暗洞掠去:“別跟他廢話,我追著孩子們的蹤跡過來的,正好看見你被圍攻。葉影是不是在里面?”
“是,孩子們呢?”北冥月的刀背磕開一只撲來的毒蝎,袖口沾了蝎毒,泛起淡淡的黑痕。
“被我藏在安全的地方了,但里面還有。”舞星兒的軟鞭突然繃緊,紅絲纏住一條從洞頂垂下的毒蛇,猛地甩向追兵:“盛三娘帶著人在外面接應,我們得先找到葉影,那家伙怕是已經闖進養蠱池了。”
兩人鉆進暗洞時,正撞見葉影被三只巨大的毒蜘蛛圍攻。
他的衣服被蛛絲纏得亂七八糟,軟劍“逐風”卻依舊靈活,青竹色的穗子掃過蛛眼,逼得毒物連連后退。
“你們可算來了!”葉影瞥見她們,左頰梨渦瞬間漾開:“這蜘蛛的毒液沾不得,碰一下就起水泡!”
他話音剛落,一只蜘蛛突然從頭頂撲下。
舞星兒紅絲疾射而出,精準地刺穿蛛腹,墨綠色的毒液濺在石壁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小洞。
北冥月的雁翎刀劃出一道寒光,同時斬向另外兩只蜘蛛的螯肢,刀風卷起的氣流吹得洞頂的鐘乳石滴水加快,在地面匯成小小的水洼。
“養蠱池在哪兒?”她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手指因發力而微微顫抖。
“往里走第三個岔路。”葉影用軟劍挑開纏在身上的蛛絲。
他的衣角被扯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貼身穿著的青衫:“我剛才看到里面泛著綠光,像是有很多陶罐。”
王大勇的聲音突然從洞口傳來,語氣中帶著得意:“別白費力氣了!那養蠱池的入口用墨家機關鎖著,沒有鑰匙你們根本進不去!我就在這兒等著,看你們怎么跟那些毒物耗!”
舞星兒突然笑了,紅絲在手中轉了個圈:“他怕是忘了,我們有墨千機。”
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銅哨,正是墨千機給的機關鳥控制器:“墨千機的機關鳥早就飛過來看過地形了,這暗洞的地圖我熟得很。”
她吹響銅哨,片刻后,一只木頭鳥兒撲棱著翅膀從洞頂的縫隙鉆進來,爪子上掛著一卷桑皮紙。
舞星兒展開紙卷,月光透過石縫照亮上面的線條:“你看,養蠱池的側后方有一道通風口,僅容一人通過,足夠我們進去了。”
葉影湊過去一看,忽然指著地圖上的一個紅點:“這是什么?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陶罐。”
“是母蠱罐。”舞星兒在紅點上輕輕一點:“百足長老最寶貝的東西,里面養著能操控所有子蠱的母蠱。”
三人交換一個眼神,葉影突然沖著洞口大喊:“王大勇,多謝你給我們指路!等我們端了你的養蠱池,一定送你一份大禮!”
洞口的腳步聲頓了頓,隨即傳來王大勇氣急敗壞的怒吼:“你們找死!”
舞星兒趁機紅絲一揚,卷住洞頂的鐘乳石借力一躍,紅裙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快走,別跟他糾纏!”
通風口比想象中更狹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
北冥月蹭過粗糙的石壁,玄色勁裝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左眼角的淺痣被石屑蹭得發癢,卻不敢抬手去揉。
前方就是養蠱池,隱約能聽見蠱蟲爬行的窸窣聲。
“快到了。”葉影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的衣服被石壁勾破了好幾處,露出里面的青衫:“我看到綠光了。”
北冥月爬出通風口的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個約二十丈見方的石室,中央鑿著一個巨大的圓形水池,墨綠色的池水里漂浮著無數白色的蟲卵,水面上罩著一層薄薄的瘴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綠光。
池邊立著幾十個陶罐,每個罐口都蒙著紗布,里面傳來蟲子蠕動的聲音,像是無數細小的牙齒在啃噬布料。
最東側的石臺上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陶罐,罐身刻著猙獰的狼頭紋,瓶口飄著幾縷黑色的絲線,正是幽冥殿特有的控蠱絲。
“那就是母蠱罐。”舞星兒的紅絲瞬間繃緊,手腕因警惕而微微顫抖。
葉影的目光被池邊的十二根石柱吸引,每根柱頂都嵌著一顆夜明珠,瑩潤的白光穿透瘴氣,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斑。
“我們看到的十二顆珠子全在這兒。”他的軟劍輕輕一碰最近的一顆,珠體表面立刻浮現出銀色的紋路,與聚寶閣的銀線蠱痕跡如出一轍:“果然被下了蠱蟲。”
北冥月忽然指向石室角落的一堆雜物,那里堆著許多破舊的孩童衣物,布料上繡著的小桂花圖案格外眼熟——是七閣六樓孩子們穿的樣式。
“失蹤的孩子果然被帶到這兒來了。”她的手在雁翎刀的刀柄上捏出白痕,左眼角的淺痣因憤怒而格外清晰:“王大勇用他們來喂養蠱蟲。”
舞星兒突然指向通風口的方向:“機關鳥回來了!”
一只木頭鳥兒撲棱著翅膀從通風口鉆進來,爪子上的桑皮紙比之前更長。
舞星兒展開紙卷,上面除了養蠱池的細節圖,還多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月小姐,星兒姑娘,影公子,養蠱池的機關總閘在母蠱罐后面的石壁里,按三下即可放水。千機留。”
“這呆子,倒是把關鍵的都畫出來了。”葉影笑著用軟劍挑開爬過來的毒蜈蚣,青竹穗子沾了蜈蚣的體液,瞬間變得焦黑:“看來我們可以給王大勇來一個水淹黑風寨。”
舞星兒的紅絲纏住母蠱罐的罐口,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條縫:“先別急,得先找到控制子蠱的母蠱。你們看,這罐子里的蠱蟲是金色的,比普通銀線蠱大上三倍,肯定就是母蠱。”
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里面裝著洛英給的“破蠱丹”:“只要讓它沾一點這個,所有子蠱就會失去控制。”
北冥月的目光落在石室西側的鐵籠里,那里蜷縮著十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還在襁褓中,個個面色青紫,嘴唇泛著黑,顯然中了蠱毒。
“先救孩子。”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葉影,你去按機關總閘,星兒,你處理母蠱;我去開鎖。”
北冥月的雁翎刀劃出一道寒光,瞬間斬向鐵籠的鎖扣,雁翎刀與鐵鏈碰撞的脆響中,鎖芯“咔噠”一聲彈開。
她伸手拉開籠門,一股混合著孩童汗味與蠱毒的氣息撲面而來。
“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她的聲音放得極柔,她用袖口輕輕拂過一個小女孩的臉頰,左眼角的淺痣因溫柔而顯得格外柔和。
那女孩約莫八歲,梳著羊角辮,辮梢系著紅繩,與阿蠻的打扮一模一樣,只是此刻臉色慘白,嘴唇發烏。
“姐姐……”女孩的聲音細若蚊蚋,小手緊緊抓著北冥月的衣袖:“我弟弟……他們把我弟弟帶去地牢了……說、說他的純陽之體最適合養蠱……”
北冥月的心猛地一沉,純陽之體的孩子最能承受至陰之物,這是她在七閣六樓的卷宗上看到的,沒想到幽冥殿真的在用孩子煉蠱。
她摸出懷里的冰玉符,塞進女孩手里:“這個能驅毒,你拿著。我們現在就帶你去找弟弟,還有其他孩子對不對?”
女孩用力點頭,羊角辮上的紅繩掃過北冥月的手背,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地牢里還有好多小朋友,有一個哥哥說他叫楚夜,總在夜里偷偷給我們送吃的……”
“楚夜?”葉影的軟劍突然一頓,青竹穗子懸在半空:“他是幽冥殿的少主,怎么會給孩子送吃的?”
舞星兒紅絲一揚,纏住一只撲來的毒蝎:“先別管這些,救孩子要緊。”
她的目光落在母蠱罐上,紅絲已經成功將“破蠱丹”送了進去,罐子里傳來一陣劇烈的蟲鳴聲,池水里的蟲卵開始瘋狂蠕動,像是在垂死掙扎。
“快放水!”舞星兒大喊,她用軟鞭卷住一個孩子的腰,將他往通風口送。
葉影應聲沖向母蠱罐后的石壁,按照墨千機地圖上的標記,在一塊刻著狼頭的石頭上連按三下。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養蠱池的底部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墨綠色的池水裹挾著蟲卵和死蟲,順著縫隙傾瀉而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沖刷聲。
北冥月左手抱起那個四歲的孩子,右手牽著那個梳羊角辮的女孩:“通風口只能容一人通過,我們一個個走,葉影斷后。”
葉影笑著應了一聲,軟劍在身后劃出一道青弧:“放心,我這‘盜圣’傳人可不是白當的,保證讓他們追不上。”
當最后一個孩子被送進通風口時,王大勇終于沖破葉影的阻攔,黑袍上沾著水和泥,狼狽得像一只落湯雞。
逃出山洞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晨露打濕了北冥月的玄色勁裝,也打濕了舞星兒的紅裙和葉影的深藍色短打,卻擋不住孩子們清脆的笑聲。
那個梳羊角辮的女孩指著前方的蒲公英叢,興奮地大喊:“有人來接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