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診所已經是下午四點,陸遠在小區車庫停車熄火,回頭看一眼副駕。
陳小苗整個人縮在座椅里,蔫頭耷腦的。
陸遠解開安全帶,輕聲詢問:“還能走不?”
“中……”
陳小苗應得有氣無力,推車門的動作都慢吞吞的。
陸遠沒急著催,下車繞到副駕,等陳小苗扶著車門站穩,才伸手攬住她胳膊。
松開車門,陳小苗整個人跟沒了骨頭似的,大半重量都掛在陸遠身上。
陸遠干脆彎腰伸手穿過她腿彎,另一只手穩穩托住她后背,直接將人打橫抱起。
“哎!”
陳小苗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陸遠脖頸,臉“唰”地紅透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像是比剛才發燒時還燙。
“陸遠,恁……恁這是干啥,快放俺下來,叫人瞅見……”
“瞅見就瞅見,反正小區認識的都以為你是我媳婦,沒人說閑話。”
“唔……恁又胡咧咧!”
懷里的人輕得不像話,陸遠幾乎感覺不到什么分量,只有那灼人的體溫,提醒他不是在抱一團棉花。
二百五被他倆忘在車里,急得直刨車窗,喉嚨里發出委屈的“嗷嗚”聲。
陸遠這會兒也顧不上它,三步并作兩步進了電梯。
上樓開門,陸遠徑直將陳小苗抱進她自己房間,輕輕放上床榻,拉過被子給她蓋好。
“恁……恁還沒把狗放出來哩。”陳小苗躺在床上,還不忘那條蠢狗。
“沒事,不管它。”
陸遠轉身倒了杯溫水,把診所開的藥片摳出來,連同水杯一并遞過去:“來,小苗,該吃藥咧。”
“這是藥?”
“對,大夫剛開的。”
“五顏六色的……能吃?”
陳小苗眼里滿是困惑與警惕,像是在看什么毒物。
在她認知里,藥是黑乎乎的藥湯,或是捻成粉末的草藥,哪有長得跟糖豆似的。
“放心,我還能害你不成?”
陸遠耐著性子解釋:“就跟你們道家煉的丹藥差不多,不過咱這個不求長生,只管治病。”
陳小苗乖乖照做,藥片混著溫水滑進喉嚨,是種說不清的異樣。
“恁去忙恁的吧,俺躺會兒就中,晚點再起來給恁做飯……”
“做什么飯!”
陸遠在她床邊坐下,伸手探探她額頭,還是燙。
“你給我老實躺著,這幾天不許干活,聽見沒?”
“哦……曉得哩。”
離開房間,陸遠先下樓把后座上快憋出內傷的二百五給放出來。
回到樓上,二百五沒像往常那樣滿屋子瘋跑。
它徑直走到陳小苗的房門口,用鼻子頂了頂虛掩的門縫,然后就地趴下,把腦袋擱在前爪上,一動不動地守著。
“你這蠢狗還算有點良心。”
陸遠摸摸狗頭,轉身來到陽臺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劃拉半天,最后還是撥通自家奶奶電話。
“喂?大孫子!”
“奶,問你個事兒。”
“說。”
“你之前不是說,你有學生是某某私立醫院的主任嗎……”
“咋了?”
孫玉梅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警惕:“有問題直接來文德醫院找我,別想著去麻煩人家。”
“我是想問問,能不能找你學生幫個忙,在他醫院安排個體檢,全套的那種。”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孫玉梅聲音驟然嚴肅起來。
“給誰體檢,你身體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是不是小苗?”
“是。”
“好端端的,干嘛要體檢?人姑娘出啥事了?”
孫玉梅的語速明顯快了起來,陸遠則早就想好了說辭。
“她不是從老家出來打工嘛,家里條件不好,從小到大也沒正經檢查過身子,疫苗都沒打過。
今天她發燒給我嚇壞了,就尋思著帶她做個全面檢查,這樣才能放心。
所以想托你找關系,看能不能繞過醫院系統,不登記身份體檢……”
這種事公立醫院肯定沒法操作,就算能,自己奶奶較真的性格也肯定不干,所以陸遠只好退而求其次。
“為什么要繞過醫院系統?”
“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我朋友黑戶的事嗎?”
“是小苗?”
“……”
“行吧……我幫你問問。”
“謝謝奶奶。”
孫玉梅或許是覺得這種事在電話里講不清,沒有多嘴再問,最后叮囑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陸遠收起手機,目光落在晾衣桿上。
那幾件被陳小苗手洗出來的衣裳,還帶著潮氣,在風里輕輕晃悠。
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屋里。
客廳有些亂,二百五啃剩的拖鞋孤零零躺在沙發底下,茶幾上還擺著一堆零食殘渣。
過去一個月家里都是陳小苗在收拾,陸遠已經許久沒操心過。
他卷起袖子將垃圾都清理干凈,又拿出掃帚拖把,將客廳里里外外打掃一遍。
忙活完,天色已暗。
屋里沒開燈,只剩窗外透進來的城市霓虹,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陸遠再次點開外賣軟件,指尖在屏幕上劃拉半天,遲遲沒下單。
突然一通電話打入,提示陌生號碼。
“喂……”
“您好陸先生,是我,林玲。”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禮貌。
“我不說了嗎……”
“很抱歉打擾到您,陸遠先生。”
林玲快速打斷陸遠:“請問,您是否正打算為您的一位女性朋友,安排一次不便登記身份的私人體檢?”
陸遠腦子“嗡”的一下,打起十二分戒備。
“你們怎么知道?”
“請您不必緊張,我們沒有資格,更不敢監視您的生活,只是一個巧合!剛才您奶奶孫醫生咨詢的私立醫院,陳樹先生是其董事會成員之一。”
“所以呢?”
“我即將登上前往江城的航班,請問能否方便和您見上一面?”
……
房間里,陳小苗藥勁兒上來,睡得昏昏沉沉。
她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里,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躺在道觀后山曬太陽的草甸上,暖洋洋的,渾身舒坦。
夢里頭,師傅捻著胡須講經,大師兄閉目打坐,師姐在旁邊給她梳頭,二師兄牽著那頭走丟的老騾子,憨憨地沖她笑……
“哐當——!”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湖面,把她從夢里頭硬生生拽了出來。
陳小苗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屋里光線昏暗,只有窗簾縫隙里透出幾縷城市的晚霞。
她側耳細聽,廚房方向又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乒乓”聲,還夾雜著幾聲咒罵抱怨。
出事了?
陳小苗心里一緊,掀開被子就下了床。
腳沾地時還有點發軟,她扶著墻,緩步走出房門。
二百五正老老實實地趴在她臥室門口,見她出來,立馬起身跟在她身邊,從而防止她不小心摔倒。
來到廚房,只一眼,陳小苗就愣住。
宋佳不知多久過來的,正圍著那件碎花圍裙,背影僵硬地站在灶臺前,一手拿著鍋鏟,一手舉著鍋蓋,像個準備上陣殺敵的士兵。
炒鍋里正冒著一股濃煙,刺鼻的焦糊味兒直往外竄。
“咳……咳咳!”
宋佳被嗆得連連后退,手忙腳亂地去開抽油煙機。
“宋佳姐……”
陳小苗實在看不下去,虛弱地喊上一聲。
宋佳聞聲回頭:“你怎么起來了,陸遠不是讓你躺著歇息嗎?”
“俺聽見響動,怕出事……”
陳小苗瞧見灶臺攤慘不忍睹的模樣,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恁這是……做飯哩?”
“嗯……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
陳小苗瞅著那鍋里已經燒成黑炭、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食材,很認真地給出建議。
“宋佳姐,做菜它得先放油。”
宋佳:“……”
陳小苗又往前挪了兩步,指著案板上一盤切得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肉塊,繼續指導起來。
“還有恁這肉,恁咋能這么切哩?得順著它的紋路來,恁這樣橫七豎八一通剁,待會兒炒出來,嚼都嚼不動。”
“俺瞅著恁那蔥……哎呀!恁咋能把蔥根也給切進去了?那玩意兒是苦的!”
“還有那姜,恁得先拿刀拍一下,味兒才能出來……”
半個鐘頭后,在陳小苗的指導下,一碗賣相勉強還算過得去的西紅柿雞蛋湯,和一盤疑似是白菜炒肉的菜,被宋佳端上了餐桌。
她獻寶似的把那盤炒肉推到陳小苗面前,帶著幾分期待。
“來,嘗嘗,我親手給你做的病號餐。”
陳小苗沒急著動筷子,反問宋佳:“宋佳姐恁怎么過來給俺做飯哩,陸遠呢?”
宋佳回答道:“他有事出去,讓我來照看你一會,估計很晚才回來。”
“哦……”
陳小苗沒再多問,順手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
宋佳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等著宣判。
陳小苗咀嚼的動作很慢,很輕,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眉頭越皺越緊。
終于,她艱難地把那塊肉咽了下去,抬起頭對上宋佳期盼的目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宋佳姐……”
“嗯?”
“要不……還是俺去給恁下碗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