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效之外 廠閉尋因

工廠倒閉三個月后，張淑芬搬回了三十年前的老宅。這套六十平米的兩居室位于城郊，墻皮剝落，水管生銹，和她曾經擁有的別墅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清晨五點，張淑芬推著從鄰居那里借來的三輪車，來到菜市場占攤位。她裹著舊棉襖，頭發凌亂地扎在腦后，完全看不出曾經是個企業老板。

"張嬸，今天白菜新鮮，給您留了兩把。"賣菜的老王招呼道。

張淑芬點點頭，掏出皺巴巴的紙幣。錢一到手，老王的話就多了起來："聽說您兒子在國外享福呢？要我說啊，這種兒子還不如沒有..."

"閉嘴！"張淑芬突然暴怒，抓起一把菜摔在地上，"我兒子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市場里頓時安靜下來。張淑芬喘著粗氣，感到一陣眩暈。這三個月來，每當有人提起劉明輝，她就會失控。那個她含辛茹苦養大、把所有財產都轉到名下的兒子，在工廠倒閉前夕卷走了最后兩百萬流動資金，只留下一張"我去闖闖"的字條。

擺好攤位后，張淑芬機械地整理著蔬菜。她的思緒回到三個月前那個混亂的下午——警方帶走王麗華和周志強時，她竟然還為他們求情；而當李國強告訴她兒子可能也參與其中時，她扇了那個老實人一耳光。

"爛菜便宜賣啦！"張淑芬扯著嗓子吆喝，聲音沙啞。曾經指揮幾百人的大嗓門，現在只能用來叫賣幾毛錢的青菜。

中午收攤回家，張淑芬在樓道里遇見了房東。

"張姐，下季度房租該交了。"房東搓著手，"您看..."

張淑芬沉默地點頭。上樓后，她翻出床底下的鐵盒，里面是她最后的積蓄——三萬八千塊錢。這些錢花完，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鐵盒旁邊堆著幾個紙箱，是從辦公室搬回來的私人物品。張淑芬隨手打開一個，里面是各種獎狀和合影。她顫抖的手指撫過"優秀企業家"的獎狀，突然在箱底摸到一個硬皮本子。

那是一本舊相冊，記錄著劉明輝從小到大的照片。張淑芬的眼淚砸在塑料膜上，她急忙擦掉，卻發現照片下面露出一個信封的一角。

信封上沒有郵票，只有"母親親啟"四個字，是劉明輝的筆跡。張淑芬的心跳加速，顫抖著拆開信封。

里面是幾張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她的兒子正和周志強在一家高檔餐廳碰杯，時間顯示是工廠倒閉前兩個月。信紙上只有寥寥數語：

"媽，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不在國內了。別怪我，這個廠早晚要完，我只是提前拿了屬于我的那份。周志強答應幫我處理后續，但他太貪心了..."

張淑芬的眼前一陣發黑。她一直以為兒子只是不負責任，沒想到他竟然聯合外人算計自己的母親。那些被掏空的資金，那些虛假的績效制度，都是早有預謀的騙局！

"啪嗒"，一張名片從信封里滑落。上面印著"周志強優效咨詢總經理"，背面寫著一個地址：明珠大廈1703室。

張淑芬的眼淚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憤怒。純粹的、熾烈的憤怒。

第二天一早，張淑芬穿上最體面的衣服，坐公交車來到市中心。明珠大廈是城里最豪華的寫字樓，保安看到這個衣著寒酸的老太太想進大門，立刻攔住她。

"我找1703的周志強。"張淑芬挺直腰板，用她曾經的"董事長語氣"說道。

保安猶豫了一下："周總？他半年前就退租了。"

"什么？"張淑芬的聲音尖銳起來，"那他現在在哪？"

"這我不清楚。"保安警惕地看著她，"您是他什么人？"

張淑芬轉身就走。她站在馬路邊，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大廈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是李國強！

"老李！李國強！"張淑芬不顧形象地喊道。

李國強驚訝地回頭，隨即快步走來："張董事長？您怎么..."

"我需要你幫忙。"張淑芬直接說道，眼睛死死盯著他，"我要找到我兒子和周志強。"

李國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吧。"

他們來到附近一家茶館。李國強告訴張淑芬，工廠倒閉后，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周志強和優效咨詢公司。

"那不是一家正規的管理咨詢公司，"李國強說，"而是一個專門尋找管理混亂的民營企業，以'績效改革'為名實施詐騙的團伙。"

張淑芬握緊拳頭："我兒子也是他們一伙的？"

李國強猶豫了一下："根據我的調查，劉明輝可能一開始只是被周志強利用，后來才..."

"別替他開脫！"張淑芬厲聲打斷，"那個畜生騙走了我的一切！"

服務員端來茶水，兩人暫時沉默。張淑芬突然問道："趙剛怎么樣了？"

"他...不太好。"李國強苦笑，"四十多歲的人，找工作處處碰壁。現在在一家汽修店當學徒。"

張淑芬的心像被刺了一下。趙剛是廠里最好的技術主管，曾經多次提出設備更新建議，卻被她和王麗華聯手打壓。

"帶我去見他。"張淑芬突然說。

"什么？"

"我說，帶我去見趙剛。"張淑芬的眼睛里燃著一種奇異的光芒，"我們三個都被周志強和我兒子害了，不是嗎？"

當天下午，他們來到城郊一家破舊的汽修店。趙剛正趴在一輛轎車底下，滿身油污。看到張淑芬，他明顯愣住了，隨即冷淡地說："董事長有何貴干？來看我笑話？"

張淑芬直接跪在了地上。

"張董事長！"李國強驚呼。

"趙剛，我對不起你。"張淑芬的聲音顫抖但堅定，"我糊涂了一輩子，現在才明白誰是真為我好。我兒子和周志強合伙騙了我，騙了所有人。我需要你幫我找到他們。"

趙剛從車底爬出來，表情復雜。這個曾經被他尊敬、后來又被鄙視的老婦人，此刻跪在滿是油漬的水泥地上，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真誠。

"起來吧。"趙剛最終嘆了口氣，"地上涼。"

三人在汽修店后面的小屋里談了很久。趙剛告訴他們，王麗華因為證據不足，上個月已經取保候審了。

"她肯定知道周志強的下落。"趙剛說，"那女人精得很，不會不留后路。"

"我去找她。"張淑芬立刻說。

"不行，"李國強搖頭，"她看到您一定會跑。我和趙剛去。"

第二天傍晚，李國強和趙剛跟蹤王麗華來到一家偏僻的茶樓。透過半開的包廂門縫，他們震驚地看到周志強正和王麗華低聲交談，桌上放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明輝那邊已經安排好了，馬來西亞很安全。"周志強的聲音隱約傳來，"你先把這些資料..."

趙剛不小心碰到了門，里面的談話戛然而止。周志強警覺地抬頭，看到兩人后臉色大變，抓起文件袋就從后門沖了出去。王麗華也想跑，被趙剛一把抓住。

"放開我！"王麗華掙扎著，"我什么都不知道！"

"劉明輝在哪？"李國強厲聲問。

王麗華突然笑了："你們找那個廢物？他早被周志強耍了！錢都在周志強手里，他拿著本假護照在泰國躲債呢！"

李國強和趙剛對視一眼。事情比他們想象的更復雜。

當晚，三人再次聚在張淑芬的老宅里。李國強分析道："周志強顯然還在用同樣的手法欺騙其他企業。王麗華說他們下周要在明珠酒店見一個重要客戶。"

"我們當場揭穿他！"趙剛激動地說。

張淑芬卻異常冷靜："不，這樣太便宜他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決然，"我要讓他嘗嘗眾叛親離的滋味，就像他對我做的那樣。"

她轉向李國強："你說過，優效咨詢是個詐騙團伙？那么周志強上面應該還有人，對吧？"

李國強點頭："根據我的調查，真正的幕后老板可能是一個叫徐建的人，但一直沒有證據。"

張淑芬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那就連根拔起。"

一周后，明珠酒店的豪華套房里，周志強正對著一位中年企業家侃侃而談："...我們的績效管理系統能顯著提高效率，首先要在各部門間建立競爭機制..."

門突然被推開，張淑芬帶著兩個警察走了進來。

"周經理，又見面了。"張淑芬冷笑道。

周志強臉色大變："張董事長？您這是..."

"別裝了。"張淑芬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正是周志強和王麗華談論如何瓜分資金的對話。

那位企業家立刻站起來："周先生，我想我們的合作需要重新考慮了。"

"等等！這是誤會！"周志強慌亂地解釋，但對方已經拂袖而去。

警察上前："周志強先生，我們接到舉報，請你配合調查一起詐騙案。"

周志強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舉報？張淑芬，你以為這就完了？你兒子才是主謀！是他主動聯系我們要掏空工廠的！"

張淑芬面不改色："我知道。所以我也報警抓他了。"她拿出一張紙，"這是他在泰國的確切地址，還有他使用假護照入境的證據。"

周志強震驚地看著她："你...你怎么會..."

"母親總是了解兒子的。"張淑芬的聲音突然哽咽，但隨即又恢復堅定，"即使他是個畜生。"

當警察帶走周志強后，李國強和趙剛走進房間。趙剛手里拿著一疊從周志強公文包里找到的文件，上面詳細記錄著優效咨詢如何物色目標、設局詐騙的全過程，還有多個受害企業的名單。

"這些足夠定他們的罪了。"李國強說。

張淑芬望著窗外的城市燈火，突然問道："老李，你說我還能重新開始嗎？"

李國強和趙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張董事長，"趙剛說，"您知道嗎？廠里那臺老式沖壓機，其實修修還能用。"

張淑芬的眼中，久違地閃現出一絲希望的光芒。